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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沫(1/2)

作者:二十世纪中国著名女作家传

    李杨杨

    1980年10月,我第一次踏进柳荫街杨沫住的小院,当她迎出来同我握手时,美籍华人女作家聂华苓的话一下子从我胸中跳了出来,杨沫"是可以握着手谈'心'的那种人。"这是因为杨沫很容易给人以鲜明的印象,她直率、平易、开朗、心直口快……

    童年:有富贵的父母,但没有温暖的家

    1984年,对杨沫是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年,她已走过七十年的生活历程。从《热南山地居民生活素描》这篇处女作发表算起,她的创作生涯也度过了整整五十年。童年对她已经遥远,但不平凡的童年生活却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二十世纪初,杨沫的父亲、一个思想开明的清末举人从湖南来到北京,考入京师大学堂。毕业后,他留京办起了私立大学。然而,这位大学校长没有把革新之路走到底,却以办学为名,募集捐款,在河北滦平县购买土地,摇身一变成为显赫的大地主,过着实实在在的花天酒地的生活。杨沫的母亲也是湖南人,懂得诗词歌赋。家庭发迹以后,丈夫娶姨太太**女,她得不到幸福,整日吵闹,打麻将。杨沫就在这样一个物质上颇为富有,精神上非常空虚的书香人家度过童年。

    杨沫于1914年8月25日生在北京,她上面有一个哥哥,叫杨成勋,比她大十二岁,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二妹杨成亮,三妹杨成芸,就是后来的著名电影演员白杨。杨沫那时叫杨成业。

    父母不和,各自寻欢作乐。儿女既得不到父爱,也得不到母爱。杨沫说:"幼小的我,过的是一种什么生活呀?!数九寒天,我穿着露着脚后跟的破鞋,脚后跟生着冻疮,流着浓血;浑身长满了虱子……"(《乡思的朝和暮》)五六岁时,母亲常常打牌看戏,半夜不归,家中只她一人孤苦伶什。有时她害怕,拦住妈妈不让走,自私而暴躁的母亲,居然伸手打她几个耳光,扬长而去。后来,她被送到舅舅家,在那儿寄人篱下。表兄弟们随便欺负她,把她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八岁,到了上学的年龄,母亲不得不把她接回家,但待遇依旧。这倒使杨沫这个生长在豪门的"大小姐"有了接触下层人民的机会。她同佣人睡一盘炕,放学后,和拾煤渣的穷孩子一起玩。她还常被母亲带到滦平乡下去收租。她回忆说:"在这里,我看到世界上最悲惨的事——看到了地主是怎样残酷地压榨农民,怎样吸干了农民最后一滴血汗的真实景象。他们常常把不肯——也是没钱交租的佃户吊到房梁上毒打。他们住在佃户家里,要鸡、要肉、要吃好的。他们把农民当做供他们压榨的牲畜……那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还不懂什么是剥削、压迫。但是我看到了佃农的孩子在严寒的冬天,还光着身子没有衣穿,一个个瑟缩在炕角,用烧热了的土坑来温暖污脏瘦弱的身子。为了给我父母亲交租钱,他们没有钱买盐吃,吃着没有盐味的树叶子……"(《我的生平》)穷与富的鲜明对照,使小杨沫对黑暗社会隐约产生不平,对贫苦的劳动人民产生同情,对地主丑恶的行为愤慨不满。母亲专横、粗暴、常常歇斯底里的变态行为,使杨沫差不多在十岁时,就对母亲产生憎恨、厌恶和敌对情绪。

    **人第一次闯入杨沫的生活是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那时她父亲因学校停办而失业,家境日趋困难,全家搬到北京西四附近的皇城根居住。常来这里走动的一位客人叫方伯务。他蓄长发,高个子,长脸,和蔼可亲,气度不凡。这个大学生是她父母的同乡。杨沫喜欢跟这个大朋友亲近,因为他喜欢谈天说地讲故事。有一天晚上,他在杨沫家呆了好久才离去。可是不久,就传来了他被杀害的消息。他是与李大钊等二十人被军阀张作霖绞死的。杨沫在《顺天时报》上发现了这消息后,似乎明白了"大朋友"方伯务那天是来她家避难的,但父母没肯留她。大朋友的死不仅使她悲痛哀伤,更多的是惊奇、迷惑。她在《答亲爱的读者》一文中说:"这个消息给了孩子的心灵多么大的震动呀!当时我是那样地奇怪,他为什么要被绞死呢?他既不是强盗,又不是坏人,他有学问,又那么诚恳、热情、谦虚……直到今天,我的眼前还浮现着他那温和的笑容。于是,**员的崇高形象,从小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书香之家,虽然没有给过杨沫温暖的感情,但却使她在孤寂的童年有可能躲到书籍、牌匾、对联以至昆曲中去寻找欢乐。

    五六岁时,从家乡来的祖母,常给她讲故事,那娓娓动听的湖南腔把小姑娘带进模糊而美丽的梦乡。老家湖南湘阴东三里村,山巍巍,水青青,大地绿油油,一条弯曲的泪罗江从她心中缓缓流过。认得几个字以后,好奇的小姑娘常上街观看店铺的牌匾对联,什么"德顺老酱坊"、"又一顺羊肉店",连那红红绿绿的电灯上写的妓院和妓女的名字,什么"翠玉"、"嫣红",什么"红凤"、"醉妃",她都好奇地观看。这也是小姑娘最初的文化学习,文学教育。**岁时短发齐眉、天真无邪的杨沫,见母亲躺在沙发上手捧唐诗,高声吟哦,她也跟着学。渐渐地,连《长恨歌》、《琵琶行》她都能背诵下来。小姑娘对人生充满幻想,在家抓什么书就读什么书。小小年纪,学着名士派头,起雅号"野鹤"和同学和诗。十多岁,又迷上《红楼梦》,为林黛玉的命运热泪潸潸。后来读武侠小说着了魔,受《小五义》、《七侠五义》、《江湖奇侠传》的影响,放学后,跑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去学武术,梦想投峨嵋山学艺,作个劫富济贫的侠客。听大人谈话也是杨沫重要的文化生活和对社会的了解。家中三教九流,各式各样的客人都有,大人坐在沙发上聊天,有的高谈官场见闻,有的大聊阔人新娶姨太太,哪家小姐嫁给有权有势的丈夫。动乱的时局和不断猛涨的物价也是大人常议论的内容。不管谈什么,杨沫总喜欢躲在沙发的一角,津津有味地听着。杨沫还喜欢音乐。当时著名的昆曲家红豆馆主借杨沫父亲的学校教昆曲。小姑娘每每路过这里,那悠扬婉转的乐声、幽雅动人的演唱,就像磁石般把她吸住。她用全部心灵痴痴地谛听、欣赏,对"如泣如诉,饱含着万种柔情的昆腔曲调"非常喜爱。孩子的痴情感动了红豆馆主并收她作了徒弟。这是她最初的"美的陶冶,美的感受,美的挚爱。"

    童年生活没有温暖,不幸的遭遇给杨沫孱弱稚嫩的童心投下深深的阴影。但童年生活也有阳光,大自然的美,书籍、音乐,是她心中的太阳。在那里,她有过欢乐,有过幻想和希望。

    少年:在流浪、挣扎中找到了亲人

    十四岁那年,杨沫刚刚读完高小一年级,还差一年才能毕业,但为了躲避腐朽的家庭,她自作主张,跑到西郊,考进西山温泉女子中学,过起住校生活。在风景如画的校园里,她除了应付必要的功课以外,全身心倾注在读书之中,广泛涉猎古今中外文学名著。"五四"以后,我国反封建、争自由民主的小说、欧洲和日本十八、十九世纪的宣扬个性解放的文学作品深深吸引了她。她渴望新生活,渴望精神食粮。郭沫若的小说《落叶》是她读的第一本新小说。最初读的是郭沫若、郁达夫、张资平、朱自清、冰心、庐隐的作品。接着是鲁迅、茅盾、丁玲、蒋光慈、萧军、萧红及日本的厨川白村、小林多喜二、芥川龙之介等人的作品。杨沫爱上了文学,从小学到中学,作文成绩一直很好。

    1931年春,父亲破产,逃亡不知去向,这个家庭瓦解了。母亲把十六岁的杨沫叫回家,强迫她嫁给一个国民党军官。杨沫正读初中三年级,对社会已有了自己的看法,对包办婚姻,她毅然反抗,又跑回西山的学校。女儿的行为激怒了母亲,她断绝了对杨沫的一切供给。

    现实的黑暗、冷酷,刺痛了杨沫这个十七岁的少女的心,沉重的打击使这个不能自立的中学生"变得像老人似的忧郁、沉默、感到人生是那么可怕……"渴望与绝望在杨沫心中不断地斗争。

    几个同学向杨沫伸出友爱的手,帮助她交了两三个月的饭费,勉强维持到暑假。暑假里,母亲威逼加紧,动不动骂女儿不孝,不听话。忍无可忍的杨沫在一个夜晚从家里逃出来,住在同学那里,但找不到工作,无奈又跑到北戴河,投奔在那里教书的兄嫂。"可是,兄嫂见我这么狼狈,怕我增加他们的经济负担,对我的态度忽然变了。这样一来,生活给我的刺激更大了!于是,我整日徘徊在北戴河的海边,海成了我唯一亲密的朋友。我对着大海哭泣,我对着大海呼喊:天地如此之大,难道我不向恶势力屈服,不去当有钱人的玩物,就只有死路一条么?……这时,死亡在向我招手——有多少次,我站在高高的岩石上,仰望着天上的白云,凝视着美丽的晚霞,遥望天水交接的远方,流着眼泪,多么想纵身跳进大海……"(《青春是美好的》)看了这段回忆,我们会自然感到《青春之歌》的准备好像从这时已经开始,或者开始得更早。

    但是,生活也在给杨沫以希望。她眷恋美丽的大自然,憧憬青春的活力月p些优秀的书籍,不断激励她追求个性解放,争取民主自由,她不曾就这样结束生命。不久,靠一个同学的帮助,她终于在河北省香河县县立小学谋到一个教书的位置。

    两三个月后,母亲患子宫癌病危,杨沫回到北京,带着两个年幼的妹妹守护垂危的病人。不久,母亲去世,哥哥不肯回来,大妹奔了东北长春,小妹杨成芸只有十一岁,投考联华电影公司,开始独自谋生,这个本来就不像个家的家完全解体了。

    在河北香河教书时,杨沫结识了北京大学一位国文系的学生玄。1932年她与玄相爱同居,住在北京沙滩一带一个小公寓里,靠玄家里寄来的少许钱维持生活。波折的生活经历,进步的中外书籍,不断给杨沫注入自尊、自强的新鲜血液。她不甘于平庸、琐碎的小家庭生活,不甘于为穿衣吃饭而活着,由此精神经常陷入空虚和苦闷之中。

    1933年,一个偶然的机遇,成了杨沫苦闷生活的转折,她终于把眼界从小家庭放进了大世界。

    春节除夕夜晚,杨沫来到当了演员的小妹白杨的公寓。那里聚集着十几位东北流亡青年。他们都是大学生,**外围组织"剧联"成员,也有**员。杨沫与这么多的爱国青年相聚一堂,她的心第一次受到震动。"听到他们对于国内国际大事的精辟分析,使我这个正在寻求真理,徘徊歧途的青年猛醒过来——啊,人生并不都是黑暗的,生活并不都是死水一潭!原来,中国**人为了拯救危亡的祖国,为了一个美好的社会的诞生正在浴血奋战!"(《青春是美好的》)那除夕之夜是杨沫生活道路上新的里程碑。这里程碑式的一幕,在《青春之歌》第一部第十一章中艺术地再现了出来。

    杨沫认识了宋之的等**员和革命青年。他们宣传抗日,痛斥国民党的不抵抗主义,向她介绍马列主义书籍。杨沫读的第一本理论书是《怎样研究新兴社会科学》,还读了高尔基的《母亲》等小说。她空虚的心灵逐渐充实起来,成长为有抱负、有理想的女孩子。她再也不能忍受小家庭的束缚,渴望到广阔天地里飞翔。可是玄是个"钻在故纸堆里的个人主义者,他想的只是个人怎么成名成家。"在小家庭里,**的崇拜者和胡适的崇拜者闹起了矛盾。杨沫为了摆脱束缚,四处奔波寻找工作。从1931年到1936年,她当过三次小学教员,当过家庭教师和书店店员。她桀骛不驯,不会阿议奉承,结果经常碰壁。哪儿也呆不长,工作时断时续,生活时饱时饥。但那几年,她多是住在沙滩低矮潮湿的小公寓里,为的是便于到北京大学旁听,坚持学习。

    此时的杨沫,一颗年轻的心全部被**学说吸引去了。她寻找**寻找力量,寻找新的生活方向,甚至到狱中去看望被捕的同志,为他们做些事情。

    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姑娘,开始拿起笔来参加斗争了。她的处女作《热南山地居民生活素描》在1934年3月15日东北救亡总会办的《黑白》半月刊上刊登出来,这是杨沫思想和感情升华的文字记录,是她创作生涯里第一个坚实的脚印。散文有条理而简要地记叙了热河南部山地人民政治、经济、文化生活,揭露出地主欺压农民的事实,对处于水深火热的劳动人民寄予同情。杨沫幼时跟父母去乡下收过租,那一桩桩农民交租卖地的惨剧撼动过她的心灵,因而当她有了阶级觉悟以后,她发表的第一篇文章便成了从心中迸发出的第一束明亮的火花。这篇短文虽然显得粗糙、简单,但感情是真挚的,显示了杨沫作品爱憎分明的特点。

    这一时期她的创作热情很高。她说,我不知深浅,但勇气很足,得空就写,写散文、纪事、报道和短篇小说,用"小慧"的笔名,常向上海《中流》和《大晚报》副刊等报刊杂志投稿,杨沫发表于1937年的四个短篇小说都是这一时期的创作。杨沫最初的创作有个特点,她不像一般年轻作家善于描写身边琐事,抒发个人情感,她是一开笔就表现劳苦大众的生活和思想感情。有些是她熟悉的,也有些是不熟的,但她要努力地表现他们,替他们代言。《某家庭》、《死与逃》写了一个工人、一个农民两个普通家庭的悲剧,揭露日本侵略者倾销毒品、奴役劳苦大众的罪恶。前篇炳儿的爸被白面瘾缠身,日益堕落,丧失了人性;后篇小保妈被坏人勾引,抽起白面儿,不能自拔,结果家毁人亡。《浮尸》描写于老婆子的儿子上了汉奸的当,受他们招工的欺骗,丧失了生命,而于老婆子还在家里苦苦地盼着儿子归来,做着儿子发财、带回白花花的银元、花洋布还有几匣子点心的梦。这一个个辛酸的故事,有力地控诉了日本帝国主义和反动势力摧残劳苦大众的罪行。

    《怒涛》写的是女知识青年美真割舍小家庭的爱,为大众的幸福,牺牲个人感情投身火热斗争的故事。小说还集中描写了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到农村宣传抗日的场景。美真是一个热情、诚挚的女大学生。在她十九岁上大学的那年,与青年昭相爱同居。慢慢地她对于安逸的生活,丈夫和儿子的爱不能满足了,她想着千万个饥寒交迫的人,再也不能安静地生活下去。但昭与她相反,他认为女人不应该离开家、丈夫和孩子去为什么远不可及的理想牺牲自己的幸福。冲突的结果,他们只有分手。美真投入了火热的斗争。主人公美真有作者自己生活遭遇的影子,也是《青春之歌》的主角林道静的雏型。这篇小说,是《青春之歌》最早的胚胎。

    青少年时期读文学作品,很容易受影响,"包括那些作家的笔调和文风,也会像白纸染墨一样被吸收着。"杨沫承认:"鲁迅先生文字的简炼、凝重,无疑是会给我以影响的。"(《回忆我怎样发表第一篇作品》)她的四个短篇加起来不超过一万五千字,每篇都很短。她善于集中日常生活带典型意义的情节,从小处落笔渲染气氛,表现国家危亡的重大主题。前三篇情节较完整,后一篇只是一个生活断面,但都写出了人物性格、思想感情的变化。对这四篇作品,杨沫说:"为热爱文学,我就像唐·吉河德那样,骑着瘦马,精神抖擞地闯荡起来了……这四个短篇,今天看来,只能称为'亭子间'文学。因为,我那时虽有满腔的爱国热情,虽有对日本帝国主义和封建地主的深深仇恨,但我缺乏生活。"杨沫认为她那时的作品"内容是空虚的、浮浅的,语言则充满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腔调。"(《红红的山丹花》后记)这四篇作品确有生活观察不深,细节描写不够,显得粗糙的毛病,但那时的杨沫,已能驾驭文学之笔,用短篇小说表现社会重大问题,塑造较鲜明的人物形象,这可喜的第一步,显示出她的创作才能;也表明,创作前她在思想和文学上的准备是充分的。

    青春:在战火中度过

    1936年,杨沫第二次到香河教书时,认识了逃避在这里的**员马建民。一个具有远大理想,渴望献身革命事业的女孩子,终于从马建民那里找到党,找到了亲人。她兴奋、激动,积极地按党的指示工作。五六年来,她与玄纠葛不和,两个青年人的思想境界相距愈来愈远,矛盾终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杨沫挣脱了爱情的羁绊,断绝了与玄的关系,用实际行动清算了自身的弱点,飞向广阔天地。就在这年的12月由马建民介绍她加入了中国**。杨沫与马建民结合,开始了新生活。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北平即将陷落,杨沫带着新生几个月的女儿匆匆南下,来到上海住在白杨那里。不到一个月,战火又向上海烧来,"八·一三"抗战爆发。杨沫和妹妹参加了学习战场救护的训练班。炮声隆隆,决定民族存亡的大战开始后,她又抱着孩子登上北去的火车,一路艰辛,回到河北。本想转道去延安,但是11月,保定失守,接着石家庄失守,到延安的路断绝。她放下吃奶的孩子,与爱人一起参加了冀中抗日游击战争。从此杨沫又开始了戎马倥偬的战斗生活。

    杨沫先是担任安国县妇救会主任,经常带领干部下乡宣传抗日。这年秋后,武汉、广州失守,日本侵略军回师敌后,向华北平原大"扫荡",冀中硝烟弥漫,杨沫又丢下刚出生一个月的儿子,穿上八路军军装跟随贺龙的一二0师兼程行军,和敌人兜圈子,转战平原。第二年春天,由于产后虚弱,急行军中杨沫病倒,住在文安县王庄农民家里养病。5月来到大清河北的十分区,担任分区妇救会宣传部长。生活艰苦,战斗频繁,环境残酷,多病的女战士杨沫常常受到农民群众舍生忘死的掩护,精心的照料。1941年4-5月间,她曾到晋察冀边区的易县一带后方医院养病,并在从延安迁来的华北联合大学文学系学习过几个月。联合大学成立妇女文艺创作会,杨沫曾当过主任。1943年,杨沫又回到大清河北十分区,先是在分区抗联会担任宣传部长,还编过《黎明报》。以后又来到分区反攻建国同盟会从事上层统战工作直到1945年。

    艰难困苦的生活,你死我活的战斗,英勇顽强的战友,纯朴善良的民众深深教育了在城市学校里长大的杨沫。在战斗空隙,杨沫不顾疲劳,用蘸着鲜血的笔写过不少反映战争生活的短篇小说和散文,可惜发表的作品、手稿都在恶劣的环境中遗失了。关于那段战斗生活杨沫说:"这些生活给了我对人生比较深刻的'理解',给了我改造小资产阶级灵魂的机会,也给了我丰富的创作源泉……"(《我的生平》)

    杨沫这个时期的创作,除了写于1942年的《在后方医院》外,迄今没有找到几篇,在她的创作年谱上成了一个遗憾的空白。但后来;解放战争中,全国胜利后,一直到八十年代,杨沫的作品,却大部分是以这个时期为背景的,这正如杨沫在长篇小说《东方欲晓》的前言中所说:"直到今天,引起我无限美好的、无限幸福的回忆的,不是大城市里和平安静的生活,不是个人的什么'成就功名',也不是饱览国外绮丽风光的愉快,更不是什么儿孙满堂的福气……究竟是什么呢?那就是我在抗日战争时期的一段充满血和火的斗争生活。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日子。"

    1945年,日本侵略者投降后,杨沫离开了大清河来到张家口担任《晋察冀日报》的编辑,并主编过日报的文艺副刊。第三年夏,国民党反动派向解放区大规模进攻,内战开始。杨沫在张家口晋察冀边区妇联工作,负责编《时代妇女》。1947年她参加了解放区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斗争,担任过《人民日报》的编辑,直至1949年,才回到阔别十二年的北京,迎来了全国的解放。

    在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杨沫曾有过创作长篇小说的冲动,但环境不允许。她利用战斗空隙,写过不少中短篇小说、散文、评论通讯等。在战乱中遗失不少,保留下来的作品分别收在1957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苇塘纪事》,1978年北京出版社出版的《红红的山丹花》,1981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杨沫小说选》,1982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杨沫散文选》、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大河与浪花》等集子中。

    散文《在后方医院》、《回忆》、《罪恶的见证》是杨沫献身革命,在斗争中改造世界观的文字见证。十年的革命经历,把她从一个官僚地主的后代塑造成无产阶级的先锋战士。《在后方医院》通过一天的休养生活,把眼前的温暖和抗战的艰难以及北京的流浪生活加以对照;而在1946年1月完成的《回忆》里,当1945年结束了八年抗战生活来到了张家口市、住在精致的洋房里又激起她长久的回忆,想起十七岁在北戴河边徘徊的日夜,想起回北京后流离的生活,想起抗击日寇的英勇奋战。她激动地写道:"我常常想,像我这样一个小知识分子,如果不是参加了革命,不是党把我哺育成人,我不是堕落了,也会被病魔夺去了生命。"为了配合土地改革,为了改变稿件中那些偏于说教的文字,杨沫往往现身说法,1946年夏天为《时代妇女》写了《罪恶的见证》这篇生动的写实文章,开篇就写道:"我曾经是大地主的女儿。我永远记得父亲豢养下的警察鹰犬,和母亲雪白小手里的凶恶皮鞭"。她毫无保留地揭露父母欺压农民的罪恶,集中描述了小寡妇和秀妮两个农村妇女在父母的爪牙欺诈残害下,自杀身亡的悲惨遭遇。她说自己是用农民的血哺育起来的。杨沫在十七岁母亲死后,曾继承了一些地产,她决心结束可怕的地主生活,不顾亲友反对,把地卖了,杨沫那时已经有了与家庭决裂的意识和实际行动。参加革命之后,她又从一个人道主义者变为**者咱觉革命的精神不断增长。她不断地深刻解剖自己,在这篇文章最后写道:"我还时常憎恶自己血液中那么一些可怕的毒菌。每当我接近贫苦的农民,我的心里常涌起一种深挚的热爱和不可名状的歉疚。我像对他们负了罪,总想为他们多做一点事情。"这是杨沫可贵的革命者的品格,也是表现在她身上的鲜明特色。

    她在1946年春写的《神秘的大苇塘》、《在兵站上》和1948年写的《郑德富家俩口子》,都是杨沫在这段斗争实践中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真人真事。《神秘的大苇塘》是作者写的"敌后抗战生活杂记"之一。为了对付敌人残酷的大扫荡,战士们把大苇塘开辟成后方阵地。杂记描写的正是"这千百年来渺无人烟的荒凉绿莽中"出现的"抗战史上神话般的生活"。她歌颂这神圣的地方"将在抗日战争的历史上,留下光荣而奇特的。"《在兵站上》热情地沤歌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光荣负伤的战士,细腻地描绘了两位重伤员面容坚毅、神色昂扬的精神状态。与革命战士有着血肉联系和真挚的感情,使杨沫的创作饱含深情。如今几十年过去,她在《在兵站上》的小序中说:"至今思之,似有一股火焰般的激情澎湃五内……生活在我身上进发的火花——使我能够成为一个作者的火花,难道没有那些牺牲了的战士的鲜血所凝聚的氧在催发吗?"是的,杨沫能写出震撼心灵的《青春之歌》,能成为著名作家,和她对革命、对革命战友的深厚感情是分不开的。《郑德富家俩口子》用血和泪控诉了万恶的旧社会,老实勤劳的农民被剥削得一贫如洗,挣扎在死亡线上。作品通过郑德富两口子的悲惨遭遇道出一个真理:只有实行土地改革,才是农民摆脱贫穷的出路。

    杨沫经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洗礼,生活基础扎实多了,经验也丰富起来,她摆脱了"亭子间"文学空泛浮浅的局限,写出《接小八路》、《穷光棍结婚》、《苇塘纪事》和《七天》四篇小说,在深度和广度上都大大前进了。

    她1949年写的短篇小说《接小八路》和1948年写的《穷光棍结婚》表现贫苦农民经过伟大斗争,挺起腰杆,当家作主,精神上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杨沫没有选择轰轰烈烈的斗争场面,却把镜头对准了日常生活场景。短短的不到两千字的《接小八路》,展现出老贫农刘贵对八路军的儿子"小八路"从怕到爱的转变。土改胜利了,整日耷拉眼皮不言语的刘贵豁然开朗了。这样一个变化,是土地改革深入人心的结果。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土地改革运动,亲身体验广大农民翻身作主的喜悦,是写不出《接小八路》的,更写不出《穷光棍结婚》。一个三十多岁的穷光棍要结婚了,在农民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穷光棍李凤桐过去被人看不起,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住在村边石洞里。土改时,他当了贫农团主席,积极、热情、办事公道,在群众中变成了英雄。年轻寡妇许志玉、漂亮姑娘许凤娥、作过童养媳的王大爱都爱上了老实憨厚的李凤桐,愿意嫁给他。连爱给干部挑毛病、说俏皮话的小老头许文庆,因眼瞎整天坐在家里的张富贵的娘,都围绕着李凤桐要结婚的故事,栩栩如生地登上杨沫设计的舞台表演。杨沫曾常年生活在农民之中,获得了农民的感情、思想和语言。比起她三十年代的作品,在表现农民这方面,更得心应手。她写许志王爱上李凤桐,在她眼里这个雇工真漂亮,连那双眼睛都极有神采,"黑眼仁就像要咬人似的"。描写淳朴的李凤桐的喜悦心情,杨沫让他做出这样的动作:"旧灰军帽摘下戴上,戴上又摘下"。李凤桐和王大爱的恋爱场面别有风趣。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王大爱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儿里来了,她鼓足了劲儿还是结结巴巴地说:"凤桐哥,你看我行吗?"李凤桐的心突突跳起来,他大胆地一把抱住大爱,在她的脸蛋上轻轻咬了一口。大爱高兴得"哎呀"了一声。凤桐放开手,喘呼呼地说:"你放心……组织上许可我要你。找媒人说说……咱们就结婚。"他们怕有人来,很快松开了手,走回村里。这一对青年男女的语言和动作写得多么有声有色有味道。有农民气息,也有时代气息。

    《苇塘纪事》和《七天》是杨沫在中国历史上划时代的1949年创作的两篇中篇小说。胜利了,面对祖国的解放,杨沫热泪盈眶。她首先想到的是过去的艰苦岁月,英雄的人民。人民的英雄激励她动笔写作。在写《神秘的大苇塘》这篇散文时,她曾在小注中这样表示:"写起小说这类费力很大,而自己的能力——结构、布局、使用语言、个性刻画——说起来本无能得可怜……"那时苇塘的生活使她激动,但又觉得驾驭小说的能力还不够。三年过去,杨沫的创作能力提高了,终于完成她创作生涯中第一个中篇《苇塘纪事》。这篇描写冀中苇塘地区反扫荡的斗争生活的作品,又一次再现出人民战争生活的场面。《七天》描写的是抗日战争胜利前夕的一场地道战。一位老同志带领七个新学员,在漆黑的地道里与日本鬼子周旋了整整七天七夜,终于取得胜利。关于这个时期的作品,杨沫在《红红的山丹花》的后记中总结道:"我感到它们的内容扎实了,有了生活基础,也有了些群众语言。但是,我并不喜欢它们。它们被我写得太实了,也就是现实生活太多,浪漫主义太少。丰富、光彩夺目、充满战斗气息的沸腾生活,却被我写得那么平淡无奇,黯然失色,不能动人心魄。"杨沫在从事文学活动的历程中和她从事革命活动一样,不断解剖自己,总结经验教训,创作也一步一个脚印地稳步前进。

    《青春之歌》:投身革命生涯的血

    新的战斗开始了。回到阔别已久的北京,杨沫的心不能平静。沙滩红楼,就像一位历史老人,如今又看见它了,埋在杨沫心头多少激动人心的故事,一下子全蹦了出来。走进西山温泉的山光水色,钻人热闹起来的北京小胡同,又把杨沫带回悲苦奋进的少年时代。天地变了,生活变了,可那流逝了的岁月却在杨沫的心中永驻。最初杨沫在《人民日报》社担任编辑,不久转到北京市妇联担任宣传部长。1950年杨沫生病休养期间,多少年来要创作长篇小说的愿望又翻腾起来。闲暇时比激战中更怀念亲人,更流连往事。受玷污自杀的贫苦女儿秀妮,被军阀绞死的方伯务,1933年那照亮前程的除夕之夜,在北戴河徘徊海边的痛苦与绝望,与大学生玄的最后分手,"九·一八"之后群情激昂的学生运动,抗战八年在冀中平原的日日夜夜,解放战争中的土地改革运动,那些数不尽的牺牲了和活着的英雄们,都在杨沫的脑海中活跃起来。是时代塑造了杨沫的灵魂,是时代给了杨沫创作的命题。在思想、感情、生活艺术的准备都已完成之后,到了和平环境,杨沫才有条件实现她多年的宿愿。1951年杨沫提笔开始创作长篇,到1952年底写出二十万字的初稿,这时她调到中央电影局剧本创作所担任编剧,从事专业创作。把头脑中的形象变成文字是个艰苦的过程。而杨沫又处在病的折磨中。她常常是躺在床上写作,写了改,改了写,满意的留下,不行的撕掉再写,经过六七次的修改、重写,艰难地熬过六年漫长的时日,终于完成了长篇小说《青春之歌》。

    三十七万字的《青春之歌》由作家出版社于1958年出版,在此之前《北京日报》曾连载过其中几章。初版的三十五万册《青春之歌》,在广大读者、特别是青年读者中获得巨大反响,人们争相传看、购买。第二年,杨沫一鼓作气,将小说改编成同名电影。崔嵬、谢芳、秦怡、康泰、于洋等著名导演和演员参加了这部影片的制作。《青春之歌》为杨沫赢得了声望和荣誉。盛名之下的杨沫仍然是那样谦虚、热情、质朴。她吸收了读者的一些意见,用三个月时间,又进行了一次修改,增加了十一章,全书达四十多万字,于1960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青春之歌》激荡了千百万人的心,前后销售达四五百万册,被翻译成日、英、法、越、朝、俄、希腊、阿拉伯、印尼、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等十几国文字出版。在日本,从1960年翻译出版,到1965年,共印刷十二次,出版二十万册,这在日本也是惊人的数字。

    这部小说描写北京的爱国青年学生在"九·一八"至"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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