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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1/2)

作者:二十世纪中国著名女作家传

    孙瑞珍 李杨杨

    人生的道路是曲折的,像在长江上行船,从四川到上海,中 间要碰到多少礁石险滩……我的一生是充满坎坷的。

    ——丁玲

    1978年2月,漫天飞雪……

    我们来到文化部招待所,拜访使我们悬念的丁玲。踩着厚厚的积雪,令人想起唐代诗人踏雪寻梅的故事。诗人寻梅是一种诗意的享受和理想的追求,我们不是诗人,但也在寻梅。丁玲不正是经过几多风雨,几多寒暑,傲雪斗艳的红梅吗?

    想起她的功绩,她的磨难,她的作品,心中仿佛翻腾着一个世纪的酸甜苦辣。

    当她迈着蹒跚的步履,带着慈祥的笑容,闪着和蔼可亲的目光走来的时候,当握着她那温暖的手,当谈话自然而轻松地展开,当听到她开怀的笑声时,那令人迷惑的神秘感跑得无影无踪。眼前的丁玲是一位实实在在,可亲可近的人。

    从那以后,我们多次去看她。尽管她无比繁忙,仍然乐于接待一批又一批朋友、同事、外国友人,以及像我们这样一些普通人。她——革命者、作家、妇女中的佼佼者,深刻地烙印在我们的心中。

    叛逆者渴望高飞

    秋阳落在黄熟的稻田上,清浅的小溪碰着乱石在低唱。这一天,1904年10月12日,湖南临澧农村里一家名门望族诞生了一位千金小姐。她,二十三年后叫丁玲,出世的时候,家庭正走下坡路。祖父做过大官,留下值得炫耀的财产和威风:拥有二百多间屋子的庭院,带着窗子的大床……但在这个处在衰败的大家庭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有精神,差不多都沉沦在酒色中。伯父上山当了和尚,一个叔叔做了土匪。父亲蒋浴岚,聪明、慷慨、洒脱,却染上抽大烟,拿银子当铜钱花的恶习。他十几岁中秀才,又留日学法政,因身体多病,意志消沉,退学回国,在家无所事事,翻翻医书,看看病,摆弄古董,请客吃饭,刚刚三十岁出头就病逝了。父亲的容貌,在三岁多的女儿的记忆中是模糊的,但他遗留的华丽的衣眼、饰物以及家业,给女儿烙下抹不掉的贵公子放荡挥霍的印象。母亲姓余,闺名曼贞,生在常德书香人家,幼年读私塾,学会了写诗作画。嫁到蒋家,从不爱管闲事,不过问家中的经济情况,对丈夫的放纵挥霍也不多说一句。她过着少奶奶悠闲而寂寞的生活,不是在房里绣花、下棋、看书,就是到花园荡秋千,消磨无聊的时光。她羡慕唐朝武则天的时代,女人能做事能考官,便把自己的名字改为蒋胜眉,字幕唐。但她生活和思想的变迁还是在死了丈夫以后。丈夫死时,她才三十岁,家庭已经破产,那些上门来吊丧的差不多都是同时来讨钱的债主。正像丁玲在小说《母亲》中描写的那样:"在女人中,她是一个不爱说话的。生得并不怎么好看,却是端庄得很,又沉着,又大方,又和气,使人可亲,也使人可敬。她满肚子都是苦,一半为死去的丈夫,大半还是为怎样生活;有两个小孩子,拖着她,家产完了,伯伯叔叔都像狼一样的凶狠,爷爷们不做主,大家都在冷眼看她……靠人总不能。世界呢,又是一个势力的世界,过惯了好日子,一天坍下来,真受苦……"

    母亲走投无路的当儿,正值辛亥革命前夕,封建势力动摇不稳,大家族更加衰落,家庭成员分崩离析。1910年湖南常德县城吹来了变革的风,几个留日学法政回国的青年,沟通了小城与外界的联系,他们兴学办报,十分活跃。母亲受新鲜事物的感染,心动了。她从小就羡慕弟兄,不愿只躲在屋里过一生。社会在变,母亲也在变,思想的冲突,经济的矛盾,变革的要求,把母亲从将要崩溃的基石下挤了出来。她卖掉家产,到娘家寄住,决心走平等自立的路。她把女儿的名字蒋冰之改成蒋伟,称其子名为"大";母女同人常德女子师范求学。

    "那时我随着守寡的母亲在这里肄业。三十岁的母亲在师范班,六岁的我在幼稚班。这事现在看来很平常,但那时却轰动了县城。开学那天,学生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我母亲穿得很素净,一件出了风的宝蓝色的薄羊皮袄和黑色百褶绸裙。她落落大方的姿态,很使我感到骄傲呢……有些亲戚族人就在背后叽叽喳喳,哪里见过,一个名门的年轻寡妇这样抛头露面!但我母亲不理这些,在家里灯下攻读,在校里广结女友。"(丁玲:《向警予同志留给我的影响》,刊《收获》1980年1期)丁玲的母亲挣扎着,从封建思想、封建势力的重围中闯出来,走的是一条崭新的路,不但给女儿做出了榜样,而且使丁玲免受大家庭的熏染。

    刚毅、自强的母亲对女儿从不娇宠溺爱。她十分重视对孩子的教育,亲自教女儿读《古文观止》、《论语》、《孟子》。在母亲的影响下,丁玲很小就能背诵唐诗。

    寡母孤儿的处境极其艰辛。在家规森严的舅父家,丁玲常与奶妈、丫头和长工在一起。寄人篱下的生活地位,来自舅父舅母的压迫,使幼小的丁玲多了一层感伤,培育了自尊、自重的性格。

    在学校,母亲与后来著名的女革命家向警予结为至交,她们在一起发誓:"振奋女子志气,励志读书,男女平等,图强获胜,以达到教育救国的目的。"丁玲称向警予作九姨。1911年辛亥革命的枪声传来的时候,母亲、九姨、丁玲一同经受了风暴中的紧张、担心、兴奋和喜悦。母亲还和女儿一起为一个在起义中牺牲的亲戚举哀。

    一年后,母亲和向警予来到长沙湖南第一女子师范学校读书,丁玲也跟去上了学。因没钱继续求学,只念了一年,母亲便在桃源县当了小学教员,丁玲一个人留在长沙。这个年龄最小的寄宿生,聪明、伶俐又好学,经常考头名。只有寒暑假才能和家人团聚。九姨常去看她,带两块糕。一包花生,更好的是带一两个故事来温暖她寂寞的童心。

    1916年前后,母亲担任了常德女子小学的学监,又创办俭德女子小学,还为贫苦的女孩开办"工读互助团",学生不交学费学文化学手艺,还得点工资补助家庭。丁玲也从桃源回到常德,小姑娘长高、长大了。不再依附在妈妈的身边听诗听故事。她喜欢一个人坐在后园或躲进舅舅的书房阅读草本小说和林琴南翻译的外国小说,连《小说月报》和《小说大观》也能看。每到寒暑假,九姨来常德小住,带来不少新闻、新事、新道理,以后她去法国勤工俭学,仍然常常来信,介绍外面世界的新思潮,为丁玲打开了天窗。

    1918年春天,丁玲多病的弟弟死去,母亲只剩下相依为命的女儿。但为支持孩子向上向前,这年暑假,她还是亲自送女儿赴九十里外的桃源县,丁玲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县第二女子师范预科。那时,丁玲的功课全面发展,经常是门门满分,获得年级第一名。她喜欢画画、唱歌、体育,特别是算术,成绩最佳。

    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五四"运动爆发之时,丁玲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已成了活动分子,出风头的人物。她那双又大又亮,灵活而清澈的眼睛,已经脱去天真的稚气,闪耀着坚毅、追索的目光。她和大同学、好朋友王剑虹、王一知,不顾社会冷眼,剪去长辫,上街游行、讲演、辩论。丁玲还在学校的平民夜校教课,她是最小又最热情的教师,学生们叫她"崽崽先生"。这年暑假后,丁玲转到当时比较进步的长沙周南女子中学,受到国文教员、新民学会会员陈启民的影响。他给学生讲都德的《最后一课》、秋瑾的诗、《今古奇观》、《儒林外史》和《红楼梦)。在陈老师的启发下,丁玲阅读了《新青年》、胡适的《尝试集》和郭沫若的《女神》等进步书刊。陈先生发现丁玲写作的才能,着意培养她,鼓励她多写多看。丁玲第一学期就写了三本作文、五薄本日记,有两首白话诗还在当时长沙的报纸上发表出来。这时丁玲对功课有了偏爱,对文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可是不久,周南女子中学把学生们爱戴的陈启民等先生解聘了,丁玲愤然离开此校,转到长沙岳云中学,成为该校最早的女学生之一。

    "大约是1921年吧,上海出现了一个平民女学,以半工半读为号召。那时候,正当'五四'运动把青年们从封建思想的麻醉中唤醒了来,'父与子'的斗争在全中国各处的古老家庭里爆发,一切反抗的青年女子从'大家庭'里跑出来,抛弃了深闺小姐的生活,到'新思想发源地'的大都市内找求她们的理想的生活来了,上海平民女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这样叛逆的青年女性。我们的作家丁玲女士就是那平民女学的学生。"这是茅盾在1933年写的《女作家丁玲》开头的一段话。1922年春节,丁玲应王剑虹之约准备去、陈独秀、李达等创办的上海平民女学学习,舅舅出面粗暴干涉,他要求丁玲再过半年毕业后与表哥结婚。母亲却支持女儿,她认为孩子求知识,找出路,要学最切实用的学问,是正确的。家庭内闹了一场纠纷,丁玲终于摆脱了包办婚约和其他纠缠,放弃即将拿到手的毕业文凭,于1922年春天来到上海。她把名字改为冰之,废姓以蔑视传统意识。后来平民女学遇到困难,不能按早期**人的理想办学,丁玲也感到失望,半年后便离开了学校,和王剑虹到南京。她们住在一起,勤奋自学。第二年,从苏联回国不久的瞿秋白闯进了她们的小天地,和王剑虹恋爱,是她们宿舍的常客。大家谈文学,谈社会,谈人生。**人瞿秋白给不满二十岁的丁玲留下深刻印象。

    1923年夏天,丁玲和王剑虹又回到上海,进入**主办的上海大学,在文学系旁听,邓中夏任学校总务长,瞿秋白任社会科学系主任,陈望道任教务长,茅盾教小说研究。这所学校在1925年的五卅运动中起了积极作用,而且培养过不少革命人才。

    丁玲在一群革命知识分子中受着感染和影响。其中向警予仍然是她崇尚敬佩的楷模。她常常帮助丁玲,指引她前进。

    1924年上半年瞿秋白与王剑虹结婚后,丁玲与他们同住在上海慕尔鸣路,瞿秋白在思想与文学上都影响过她。丁玲一直钦佩他的才华,尊重他对革命的贡献。

    她尽管进入了革命知识分子的圈子中,但早期**人的先进思想还没有吸引住这位不到上二十岁的少女,看不惯个别**员知识分子的浮夸言行,还不愿意加入**。她对社会、对人生充满着矛盾和苦痛,特别是两年多不曾离开的挚友王剑虹不幸得肺病死去了,这使她更加孤独和寂寞。她那时渴望着飞向自由天地,但没有探索到一条真正的出路。"后来经过了许多波折碰了一些壁,一个青年人,有着一些糊涂的梦想,像瞎子摸鱼似的,找出路,却没有得到结果,不能说是灰心,也实在是消沉的住在北京了。"(丁玲:《我的创作生活》,《丁玲选集》万象书店,1940年)

    "莎菲女士"的诞生

    1924年,北洋军阀之争愈演愈烈,白色恐怖像潮水一样冲击着刚刚醒来不久的国家,许多文化人纷纷南下,而这年夏天,丁玲却踏上了北去的火车。来到北京,她渴望到知识青年心目中的圣地北京大学学习,听鲁迅先生讲课。但愿望得不到实现,只好住在西城辟才几句一个补习学校的宿舍自学,同时在一家私立图画学校学习绘画。她常常在窗纸上、墙上、书本上用粉墨勾画朋友们的脸谱。缺乏经济来源的丁玲,生活十分窘迫。

    一个偶然的机会,丁玲遇见了比她更贫穷的青年诗人,首饰铺学徒出身的胡也频。两颗文坛上未来的新星相识,相爱了,这是他们在人生路上的一个转折。"由于我的出身、教育、生活经历,看得出我们的思想、性格、感情都不一样,但他的勇猛、热烈、执拗、乐观和穷困都惊异了我,虽说我还觉得他有些简单,有些蒙昧,有些稚嫩,但却是少有的'心',有着最完美的品质的人。他还是一块毫未经过雕琢的璞玉,比起那些光滑的烧料玻璃珠子,不知高到什么地方去了。因此我们一下也就有了很深的友谊。"(丁玲:《一个真实人的一生》,《跨到新的时代来》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年)

    他们住在北京汉花园一所与北大红楼隔河、并排、又极不相称的小楼上,过着极度贫困的生活。像许多穷学生一样,他们读《晨报》副刊,《京报》副刊,讨论歌德、海涅、托尔斯泰、莎士比亚、鲁迅……丁玲对《茶花女》、《包法利夫人》等名著十分欣赏。尽管大革命运动在南方正如火如某地展开,但丁玲这时的思想还是非常混乱的,"有着极端反叛的情绪,盲目地倾向于社会革命。但因为小资产阶级的幻想,又疏远了革命队伍,走入孤独的愤懑、挣扎和痛苦。"(丁玲:《一个真实人的一生》)直到1927年"四·一二"事变,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被埋葬在血雨腥风之中,丁玲被打醒了。"我每天听到一些熟人的消息,许多我敬重的人牺牲了,也有朋友正在艰苦中坚持,也有朋友动摇了,我这时极想到南方去,可是迟了,我找不到什么人了。不容易找人了。我恨北京!我恨死了北京我恨北京的文人!诗人!形式上我很平安,不大讲话,或者只像一个热情诗人的爱人或妻子,但我精神上苦痛极了!除了小说我找不到一个朋友,于是我写小说了。"(丁玲:《一个真实人的一生》)

    经过二十三年的风风雨雨,丁玲展翅高飞过,被撞到地下过,她打过多少圈子,绕过多少弯路,但尽力追求。社会、家庭、学校、友人、敌人不断地塑造着丁玲的性格和气质,到这时,她不满现实,大胆追索的个性已经形成。生活、思想、文学修养也在自觉不自觉中作好了准备!这就注定了她一旦拿起笔,就来得异常猛烈、泼辣。

    1927年秋天,她开始用丁玲这个笔名创作,第一篇是《梦河》,冬天,紧接着写下《莎菲女士的日记》。这两个短篇小说被当时《小说月报》的编辑叶圣陶从一大堆来稿中识出,登在两期《小说月报》的头条位置上。小说的发表,特别是《莎菲女士的日记》的问世,"好似在这死寂的文坛上,抛下一颗炸弹一样,大家都不免为她的天才所震惊了。"(毅真;《几位当代中国小说家》,《当代中国女作家论》光华书店,1933年)

    第一篇小说中的主人公梦柯,是个富于正义感的少女,她因不满教员对模特儿的侮辱离开了学校,住在亲戚家,不幸落入爱的陷阱,受到表兄等人感情上的侮辱,不得不再次出走,当演员,遭到的却是**与精神上更大的凌辱。《莎菲女士的日记》是日记体裁的小说,描写"五四"运动后几年北京城里的几个青年的生活。女主角莎菲是梦柯性格的发展,她从小离家孤身在外,身患肺病,严重失眠,在公寓生活穷困潦倒。她看不起因怕生孩子而不敢结婚的女孩子,更不睬虚情假意的同乡小姐。她的好友苇弟,忠厚善良而笨拙,对莎菲体贴入微,但不了解她的心,只会哭哭啼啼的哀求。莎菲对他同情、感激,但讨厌他的怯懦,没有真正的爱情。来自新加坡的美男子凌吉士,面孔漂亮,态度沉静,举止大方,他的长相、风度使莎菲倾倒,但不久莎菲看透了他,这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他的志趣离不开升官发财,吃喝玩乐。这个人给莎菲带来极度悔恨,在对他形体的爱和灵魂的恨的几度周折之后,莎菲终于冲破了他外在美的吸引力,一脚踢开了他。多愁善感的莎菲更加陷入痛苦和绝望。她决计在无人认识的地方,浪费自己的生命。小说结尾莎菲狂笑地怜惜自己:"悄悄的活下去,悄悄的死去,啊!我可怜你,莎菲!"情节就是这样简单,但写得相当生动。丁玲用大胆的毫不遮掩的笔触,细腻真实地刻划出莎菲倔强的个性和反叛精神,同时明确地表露出脱离社会的个人主义者的反抗带来的悲剧结果。莎菲这种女性是具有代表意义的,她追求真正的爱情,追求自己,希望人们真正地了解她,她要同旧势力决裂,但新东西又找不到。她的不满是对着当时的社会的。

    丁玲和她的作品受到鲁迅、茅盾、叶圣陶等著名作家的重视,同时也有截然不同的反对意见。丁玲对我们说:"一篇文章拿出来,没有意见,听不到好,也听不到坏,最怕这个。石头抛到水里还起波纹,何况文学作品。有赞同有反对是正常的。"

    谈到《莎菲女士的日记》,丁玲爽朗地笑了,但笑声里却夹着一层淡淡的苦味。她说:"有人讲'莎菲就是丁玲,她玩弄男性,追求**……'这些人不懂。莎菲怎么能是我呢?我那时与胡也频住在一起,还是比较幸福的,不像莎菲那样,整天关在屋子里很难受。但有没有作家的东西,我认为任何作品都不能超出作家的思想,一定会有,没有不可能。这个作品里,有没有我的东西,有,但不是什么**,玩弄男性,主要是一种苦闷的东西,寂寞的东西,我都厌倦了的东西。到底追求什么,自己也不明白,莎菲追求、向往的是她还没有把握的……"茅盾早在四十多年前就说过:丁玲是以"一种新的姿态出现于文坛。在《莎菲女士的日记》中所显示的作家丁玲女士是满带着'五四'以来时代的烙印……她的莎菲女士是心灵负着时代苦闷的创作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绝叫者。"(茅盾:《女作家丁玲》,《丁玲选集》万象书店,1940年)莎菲的反叛精神是可歌可颂的,她那种小资产阶级的反叛行为是值得当时的青年引以为戒的。

    在黑暗中寻找"新人"

    1928年2月,北国还是隆冬季节,风雪用残酷的本性妄图扑灭腊梅的光彩,而此时的江南,春风已经开始在阡陌间倘样,挑逗溪流歌唱了。

    丁玲和胡也频带着希望从北国来到革命文化中心的上海,跨入生活和创作的新阶段。

    在萨坡赛路二0四号设备陈旧而雅致的新居里,丁玲、胡也频又开始摸索探求。胡也频阅读马克思的文艺理论以及其他社会科学书籍,并写作诗、小说和剧本。丁玲埋头创作,写了短篇小说《暑假中》和《阿毛姑娘》等,同样由叶圣陶发表在《小说月报》的头条上。不久叶圣陶来信,表示可以出一本集子了,他亲自去交涉推荐,终于在十月由开明书店出版了丁玲的第一个短篇小说集《在黑暗中》。丁玲解释说:"我这本集子里的主人公,都是在黑暗中追求着光明的女性,所以书名定为《在黑暗中》。"

    在创作的同时,胡也频、丁玲和沈从文组成红黑出版社,"带着横竖要搞下去"的决心出版了《红黑》月刊,但是出过八期后还是不得不停刊;与此同时他们还编辑《人间》月刊,由人间书店出版。

    1929年春天,丁玲的母亲来到上海,她头发白了,皱纹多了,但仍然是那么可亲、沉静。两个年轻人生活尽管十分拮据,在母亲面前还得装得富足安逸。他们借钱借债,带母亲逛上海,游杭州,希望历尽艰辛的母亲得到安慰。

    以后不到两年,丁玲的创作获得丰收,写下《潜来客的月夜》、《自杀日记》、《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过年》、《岁暮》、《小火轮上》、《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他走后》、《在一个晚上)、《野草》和中篇小说《韦护》、《一九三0年春上海》(之一、之二)等十多篇小说。

    在她前期的短篇小说中,主要描写不幸的妇女形象。有穷学生、小教员、作家、乡下姑娘、热恋中的少女以及任人践踏的娼妓。她们有的已被时代唤醒,有的冲出了家庭,有的正在挣扎追求,但黑暗的社会使这群女性找不到出路,最终成了生活、命运、感情的俘虏。她们仍然是一群在黑暗中追求光明,又不知光明是什么样子的女性。丁玲透过她们的生活遭遇突出了大革命失败后人们的精神苦闷和病态心理。作品多为凄楚、痛苦和愤懑挣扎交揉在一起的感情。其中有些带有虚无主义的色彩,但同时潜伏着不满现实、追求光明的力量。

    胡也频、丁玲身处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漩涡中,"革命文学"的论争也不断影响着他们。到了1930年,上海又出现了新的革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胡也频、丁玲积极加入这一阵营,并投身革命实践。形势要求他们创作更深刻更有意义的作品,胡也频于1920年写下《到莫斯科去》,这年又创作《光明在我们的前面》,完成了他由小资产阶级作家向无产阶级作家转变的过程。丁玲这时也逐渐意识到生活天地的狭窄以及立场感情上的限制给她创作带来的局限性——"染上一层感伤","看不到应有的出路","有着很坏的倾向"。(丁玲:《我的创作生活》)她积极参加革命实践,在时代潮流的冲击和革命思想的启迪下,她的小说有了新的起色、新的突破。从对旧势力不满、愤懑到走向革命的新一步,代表作应当是《韦护》和《一九三0年春上海》(之一、之二)。

    《韦护》是以瞿秋白和王剑虹为模特儿。描写一个从苏联留学归来的革命青年韦护,爱上了少女丽嘉,热恋中两人都感到不快,丽嘉因为爱人忙于工作,没时间对她温存,而韦护则由于恋爱妨碍了自己的革命活动。矛盾中,韦护忍受痛苦,割爱出走,丽嘉也在痛苦中决心振作起来,投身革命。男主角是丁玲创作中所塑造的第一个革命者的形象,女主角则是从追求个人幸福中逐渐醒悟过来的新女性。新人。新事、光明,从感人的故事中透过来。丁玲说:我"曾以他(指瞿秋白)为模特儿写过一篇恋爱与革命的中篇小说。虽然我并不满意,我没把主人公的革命的一面表现充分,那是我当时不易做到的。"(丁玲:《我对(多余的话)的理解)(光明日报》,1980年3月21日)对革命者的形象写得比较模糊,对革命实际描述得不够具体真实,确是这部作品的局限,但是丁玲探索寻求出路,对革命热切地向往已经明显地表现出来了。

    《一九三0年春上海》(之一、之二)写于这一年的夏秋,以上海群众运动为题材,描写的同样是革命与恋爱的故事。前篇女主人公美琳,天真善良,有理想,不满现实,她与作家子彬爱慕并同居,子彬却是个不求进步、关门写作、嘲笑攻击普罗文学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当革命潮流冲来时,美琳觉醒了,她不满足悠闲、高雅的安乐窝,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终于抛弃了新式太太的生活,投入工人运动。后一篇的女主人公与美琳恰恰相反,她的名字叫玛丽,是个自私的爱情至上主义者。她不顾一切地追求个性解放和恋爱自由,与革命青年望微结合。两人之结合,也是真正互相了解的开始,根本道路的不同使他们之间发生严重分歧,终于互相抛弃。

    三部小说都是以革命的或不革命的知识分子为典型,描写他们在大潮流的冲刷下,政治态度、思想感情的变化与对立。丁玲热情地塑造了早期**人的形象韦护和望微,尽管他们身上仍然带有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情调和气质,这也是真实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但表现出他们对**的信仰和对革命的忠诚,这是十分可贵的。

    丁玲、胡也频夫妇在创作上很有成就,名声一天天大起来,但生活始终清贫如洗。他们办刊物欠下不少债,为此不得不变卖家具、典当衣物,改换低一等的住房。1930年春天,胡也频为了还债,曾一度去济南省立高中教书。在那里他宣传马克思主义,宣传唯物史观,宣传普罗文学,一个多月以后丁玲也赶来。可是不久,山东省当局通缉胡也频,他们又被迫于五月离开山东绕道青岛回上海。

    "飞蛾扑火,非死不止"

    黄浦江穿过历史的峡谷,无声地流着。它在白色恐怖中,从黑夜走向黎明。回到上海后的沸腾生活是令人难忘的。丁玲后来回忆道:"我们都参加了左联,也频并且在由王学文与冯雪峰负责的另一个暑期补习学校教书。他被选为左联的执行委员,担任工农兵文学委员会主席。他很少在家。我感到他变了,他前进了,而且是飞跃的。我是赞成他的,我也在前进,却是在爬。……这一时期我们生活过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艰苦都严肃……十月革命节的那天,我进了医院。八号那天,雷雨很大,九、十点钟的时候,也频到医院来看我,我看见他两个眼睛红肿,知道他一夜没有睡,但他很兴奋地告诉我:'《光明在我们的前面》已经完成了'。他说'光明不是在我们的前面吗?'中午我生下了一个男孩。他哭了,他很难得哭的。他是为同情我而哭呢,还是为幸福而哭呢?我没有问他。总之,他很激动的哭了。可是没有时间陪我们,他又开会去了。晚上他没有告诉我什么,第二天他才告诉我,他在左联的全体会上,被选为出席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的代表。并且他在请求入党。这时我也哭了,我看见他在许多年的黑暗中挣扎、摸索,找不到一条人生的路,现在找着了,他是那样有信心,是的,光明在我们前面,光明已经在我们脚下,光明来到了。"(丁玲:《一个真实人的一生》)

    胡也频的政治活动日益频繁,党组会有时就在他们家里召开。也频交了许多工人朋友,丁玲记得一个工人来过他们家,像熟人一样,他教她唱《国际歌》。丁玲感到从未有过的新鲜。

    此时,这两个年轻的革命作家,在黑暗中经过一段大胆的探索之后,思想前进了,感情升华了,他们彻底摆脱掉痛苦仿煌的重围,看到人生的曙光,信仰化为明丽的朝霞,照耀着前进的路。

    胡也频要去江西苏区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他们本打算把婴儿送回湖南,一同前行,但时间来不及,决定也频一人先走。

    1931年1月17日,早晨,胡也频告诉丁玲,他要去开左联执委会。他穿着暖和的长袍,兴高采烈地走了。中午,他没有回来,天黑后,外面刮起风来,他还没有回来。一天,两天过去……丁玲十分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内心痛苦地呼喊着:"我要救他,一定要把他救出来,我实在不能没有他,我的孩子也不能没有爸爸。"

    她四处奔波,组织、同志、朋友也在多方营救,但毫无结果。

    这一天,2月了日,在龙华牢狱。白天,胡也频给妻子写好了一封信,告诉"年轻的妈妈",他在牢狱里的生活情况,并表示不会让青春在狱中白白度过,他要写出更好的作品来。他希望丁玲把孩子送回湖南,坚持写作,要她不要脱离左联,鼓起勇气,担当一时的困难……署名是"年轻的爸爸"。可是到了夜晚,胡也频没有料到,被捕的人们都没有料到,事情来得这么快,黑幕把他们二十三颗充满希望,充满理想的生命裹走了。

    2月7日——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黑暗的一天。优秀的左联革命作家胡也频、李伟森、柔石、冯铿、殷夫及其他革命者共二十三人,饮弹倒在龙华的荒野上……

    不幸的消息传来,丁玲不能自已地痛哭,疯狂地痛哭起来。她"想到他的勇猛,他的坚强,他的热情,他的忘我,他是充满了力量的人呵!他找了一生,冲撞了一生,他受过多少艰难,好容易他找到了真理,他成了一个**员,他走上了光明大道。可是从暗处伸来了压迫,他们不准他走下去,他们不准他活……"悲痛之中,丁玲渐渐意识到,要挺起腰杆,要坚强地生活下去。她说:"悲痛有什么用!我要复仇!……问题横竖是一样的。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他用他的笔,他的血,替我们铺下到光明去的路,我们将沿着他的血迹前进。"(丁玲:《一个真实人的一生》)

    在危难时刻,丁玲的意志没有被瓦解,而是变得更加倔强坚定。她把刚满三个月的婴儿送回湖南老家,又奋不顾身地投入更残酷的斗争。

    她曾找过党中央领导张闻天,要求到苏区去,但组织上考虑,丁玲负责左翼机关刊物《北斗》的工作更合适。此时的上海,白色恐怖日益严重,进步刊物屡遭查禁,左联书店被封闭,丁玲毅然挑起了创办《北斗》的重担。

    丁玲的工作受到鲁迅、瞿秋白等人的支持,鲁迅借回答《北斗》杂志的询问,发表了《答(北斗)杂志社问》,并为《北斗》翻译和撰写过许多文章。瞿秋白写杂文是从给《北斗》写稿开始,井以此为阵地,发表了大量论文与翻译作品。冯雪峰、阿英、周扬、夏衍以及谢冰心、陈衡哲、凌叔华、沈从文等著名作家,都在《北斗》上发表作品。著名诗人艾青的第一首诗也是在《北斗》上发表的。《北斗》还积极参加文艺大众化的讨论,经常召开读者座谈会,与他们保持密切联系,从中发现培养了不少文学新入和工农作者。

    斗争把丁玲锤炼得更坚强、成熟。她不仅写文章,办刊物,还参加广泛的社会活动。

    1931年5月,她到光华大学讲演,题目是《我的自白》,6月又去中国公学青白文艺社讲演《死人的意志不在大家身上吗?》。

    "九·一八"事变后,她参加了上海反日大同盟的游行示威,还化了装,穿起皮大衣、高跟鞋,为贴标语的同志放哨。她曾一度上前线参加救护慰劳工作。

    12月9日,丁玲与文化界夏mian尊、周建人、胡愈之、叶圣陶、郁达夫等二十多人发起组织上海文化界反帝抗日联盟。

    1932年1月,她与楼适夷等人参加中国著作者协会。

    2月3日又同鲁迅、茅盾等四十三人签名发表《上海文化界告全世界书》,抗议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制造"-·二八"事件。

    这年春天,丁玲加入了中国**。在上海南京路大三元饭店,瞿秋白参加了丁玲及田汉、叶以群、刘风斯等人的入党仪式。丁玲举起右手,庄严宣誓:"我只是一个同路人的作家是不满足的。我要当一颗革命的螺丝钉"。瞿秋白曾说丁玲是"飞蛾扑火,非死不上"。赞颂了她对革命的赤诚和追求。

    下半年,丁玲接替钱杏chen的工作,担任了左联的党团书记。

    在文艺大众化的讨论中,丁玲穿起布旗袍,平底鞋,到工人中开展工人通讯运动,她还到"大世界"旧书摊做社会调查。

    为工农代言

    广泛的社会活动,与工农大众的接触,开阔了丁玲的眼界。她不再只关心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命运,表达他们的苦闷和追求,她的渴望又产生了新的飞跃,那些生活在中国社会底层的工人、农民成为她更为关注的对象,她描写他们的苦难和斗争,表现他们在斗争中的团结和成长。那些故事也不再只是发生在学校、家庭、书斋,表现个人之间感情上的纠纷和矛盾,而是推向更广阔的天地。此时,作为无产阶级革命作家的丁玲,用她成批的优秀作品自觉地参加到人民斗争的行列,为文坛带来新的气息。这时期的作品有《田家冲》、《水》、《法网》、《某夜》、《消息》、《夜会》、《诗人亚洛夫》、《奔》等十几个短篇小说和未完成的长篇小说《母亲》。

    中篇小说《水》是丁玲创作转换方向和内容的重要标志,她的发表正如茅盾所说:"不论在丁玲个人或文坛全体,这都表示了过去的'革命恋爱'的公式已经被清算。"(茅盾:《女作家丁玲》)这在整个文坛都有重要意义。

    丁玲本打算写一部三十万字的传记体长篇小说《母亲》,描写湖南小城市和村镇从辛亥革命,到1927年大革命直到农村土地运动几十年中几家豪绅地主的没落变迁和多种人物的发展变化。1932年丁玲写完小说的一部分,发表在6至7月份的《大陆新闻》上,但不到十天,刊物被迫停刊。这年9月,丁玲又应约继续写作,她改变原订计划,准备写成三部曲,分三部出版,但没能完成计划,她就被捕了。已经发表的**万字的《母亲》描述了辛亥革命前后,一个年轻的寡妇遭遇的层层苦痛和压迫以及她冲出封建大家庭,走向自立的觉醒与反抗的过程。

    丁玲在创作上实践着革命文艺的方向,这和她的文艺观是密切相关的。

    1932年1月20日她写了《关于创作不振之原因及其出路》的论文,发表在这一年的《北斗》二卷一期上(后收入《丁玲选集》改题为《关于创作上的几条具体意见》)。论文明确表示了她的十点意见,即"不要太欢喜写一个动摇中的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这些又追求又幻灭的无用的人,我们可以跨过前去,而不必关心他们,因为这是值不得在他们身上卖力的;不要凭空想写一个英雄似的工人或农人,因为不合社会的事实;用大众作主人,不要把自己脱离大众,不要把自己当一个作家,记着自己就是大众中的一个,是在替大众说话,替自己说话,从行动上具体的表现出来;不要用已经用泛了的形容词,不要摹仿上海流行的新小说;不要好名,虚荣是有损前进的……"

    丁玲经过艰苦的跋涉,爬过了一个高度又跃上了一个新的高度。丁玲在变,她所理解的人,体会的人,她所写的人也在变,现在的"丁玲"离过去的"丁玲"越来越远了。她现在作品中的工农大众与过去作品中苦闷的知识分子不是也离得越来越远了吗?丁玲终于创作出了新小说,成为新作家。

    关于这段创作,丁玲说:"我生在农村,长在小城镇,对下层工人、农民并不十分熟悉,我写他们,拿他们作主人公,但却是想象出来的。《水》里的农民,没有血也没有肉,它之所以有影响,不是因为写得好得很,而是题材的问题。《水》突破了一般作家喜欢写的个人苦闷等等,我真正写得有血有肉,是在到延安以后……"丁玲分析她这段创作的局限是客观的、正确的。那时期,白色恐怖十分严重,丁玲无法彻底地深入到工农生活与斗争之中,尽管她的心灵承担着千千万万工农的苦乐,有强烈表现他们的愿望,但缺乏工农生活与斗争的真情实感,因而作品中有的人物存在着概念化的现象。可贵的是丁玲仍然在继续前行,在困难、动乱和惊险中,她像一团火一样充满了热情。

    丁玲多次躲过特务的盯梢抓捕,有一次她到湖风书店,还未走进,里面已坐满特务,在浇板工人的保护下,她才得以脱身。

    在丁玲的社会活动和创作再要向前突进的时候,反动派对丁玲的存在不能容忍了,他们又一次向她恶狠狠地扑来。

    1933年5月14日,丁玲离开正风学院,一路上满脑子装着文学座谈会上热烈的发言,而一群国民党特务正在她家等着她。

    国民党特务秘密绑架丁玲,押往南京,封禁了她的全部著作,激起文化界进步人士的强烈愤慨。左联与民权保障同盟组织营救委员会,发出宣言。左联的宣言中说:"丁玲是中国特出的女作家,是新中国文艺最优美的代表者。为知识和文艺光明的斗争在她的作品中反映得很明白。她的作品最近已达到一个有计划的成熟时期,但不幸又受了这样的毒辣的打击。"

    鲁迅得知丁玲被捕,在6月25日、26日致增田涉、王志之的书信和一些谈话中,对国民党迫害丁玲的行为表示极大的气愤,当传来丁玲遇害的消息时,他奋笔书写《悼丁君》一诗,感叹"如磐夜气压重楼,剪柳春风导九秋,瑶瑟凝尘清怨绝,可怜无女耀高丘"。鲁迅建议马上出版丁玲未完成的长篇小说《母亲》,要在各大报上登广告,大事宣传。《母亲》出版后,鲁迅还亲自安排稿酬寄到丁玲母亲手里。

    丁玲的被捕,震动了文化界,一些左翼报刊和出版社先后刊登和出版丁玲的文章和作品,不少人写了悼念她的文章。

    1933年至1936年,丁玲被监禁在南京,失去了人身自由。但她的心始终向着党,向着人民,她没放下笔,仍然坚持写作。1936年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的丁玲的《意外集》,其中《松子》、《一月二十三日》、《陈伯祥》、《八月的生活》、《团聚》等短篇小说就是这个时期写成的。这些作品都是描写底层人民的苦难。作品既能被国民党检查机关通过,又有社会意义,是不容易做到的。

    丁玲在自序中写道:"有些熟人知道了我幸而还活在一个角落,又不十分明了我的心情,总是设法传递了一些好的督促来,说,你要写呀,或是你莫让人疑心你是完结了,你要起来,要提起你那支笔!这些都只有使我难受,然而结局我也就勉强的在极不安和极焦躁的里面写下了一些,就是收在这集子里的几篇。又特别审慎着'技术'。我要告诉人这是我最不满意的一个集子,我简直不愿看第二次。你看,《松子》是那么充满着一片阴暗的气氛;而《一月二十三日》呢,算是一个摄影镜头了,东照照,西照照,中心点呢,没有;还有《团聚》,更是……

    我实在不希望读者花钱来买我这本书,我汇集起来不过是作为我自己的一个纪念。"

    敌人企图扼杀丁玲和她的创作,但是她还在顽强地写,尽管作品充满了忧愁和哀伤。

    飞向自由天地

    1936年春夏之交,大地昏暗、沉寂,一片肃杀景象。丁玲犹如一只离群的孤雁,在风雨中寻找北去的雁群。她不徘徊,不困惑,一心向往着红星照耀的地方。

    丁玲躲过特务的监视,先后从南京到上海、北京等地,通过鲁迅、曹靖华、冯雪峰、张天翼等人的帮助,接上了党的组织关系。为了轻装,她毅然把六岁的祖林和二岁的祖慧送回湖南老家,交给饱经沧桑的寡母抚养。为了筹置路费,她赶写文章,交给出版社印行。

    丁玲到达西安时,正值秋天。她的心中充满了秋收般的喜悦。她暂住在一个名叫冯海伯的外国牙科医生家里,无法公开露面。在冯海伯家里,丁玲见到了斯诺和史沫特莱,他们痛快地畅谈了一个晚上。

    在西安,丁玲得知鲁迅病逝的消息,万分悲痛。当即以"耀高邱"的署名给鲁迅夫人——许广平女士发去了唁函:

    "无限的难过汹涌在我的心头","我两次到上海,万分想同 他见一次,但为了环境的不许可,只能让我悬想他的病躯,和他

    扶病力作的不屈精神,现在却传来如此的噩耗,我简直不能达说 我的无救的缺憾了……这哀恸真是属于我们大众的,我们只有 拼命努力来纪念着世界上一颗殒落了的巨星,是中国最光荣的

    一颗巨星!"

    11月1日,丁玲离开西安,奔向红色根据地——保安。这一长途奔波,完成了她生命里程上的一次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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