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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潮起潮落(1/2)

作者:海明威

    1. 严肃的世界

    毕业典礼之后不几天。海明威收到橡园镇第一公理会教堂一个负责男子部的牧师写给他的一封信:

    亲爱的欧内斯特:

    我想请你花点时间同男子部的少年说说话……请你告诉他们你在学校时体会最深的经验……以及你来年准备做什么等……希望你认真思考,让听者受益,得到启发,永远铭记在心。这是你毕业后第一次公开讲话,一次好机会。来吧!小伙子,你步入这个严肃世界的时机到了。把你所获得的经验传给这些比你更年轻的人吧。

    这封文体庄重而热情洋溢的具有牧师职业风格的“传道书”,唤起了青年海明威心中的神圣感。他欣然应邀,把自己认为值得讲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那些比他更年轻的人。

    这是他告别学生时代以后第一次重要活动。它只占用了海明威一生中的一个星期六下午。然而它却像一道分水岭,象征着海明威即将面对另一个世界。

    正如牧师的信中所说的,“海明威步入这个严肃世界的时机到了。”

    他怀着激动、兴奋而又惶惑迷惘的心情站到了人生的三岔路口前。

    埃德蒙医生极力主张一同毕业的一双儿女都上大学。他自己是“C·E·海明威博士”,儿女不能不如其父。更何况中学毕业典礼上学校还向他们姐弟颁发了优秀成绩奖!父亲的责任不能提前中止。

    姐姐玛丝琳是孝顺女儿,而且“一如其母”,她高高兴兴地选择了音乐学院。

    海明威却不愿上大学!尽管父亲已替他安排好。

    他心驰神往于大洋彼岸的欧洲,那里正在进行第一次世界大战!这场战争还是海明威进入橡园中学的第二年——1914年开始。美国一直持中立态度,隔岸观火。到海明威中学毕业的前两个月——1917年4月,彼岸火势渐微,美国却突然宣布参战,并在“拯救国家和民主”的口号下,在全国广泛动员,征募开往欧战战场的志愿远征军。

    报刊上连篇累牍报道热血青年踊跃应征。

    学校课堂里发出动员号召。

    著名演员,漂亮歌星为赴欧参战的青年举行盛大的欢送晚会。

    童年海明威听参加过南北战争的外祖父和爷爷谈起往事时,就有过生不逢时的遗憾。现在,机会来了。

    就在他欣然应邀去向比他更年轻的人谈人生、谈理想的那个月里。他与一帮同伴兴奋地走进募兵局。但是,负责体检的军医把他排除了。军队里不能接受一个视力不好的青年,哪怕他身材魁梧,体壮如牛也不行。

    而且,埃德蒙医生也反对。这可不是钓鱼、打猎、拳击、踢球之类的“户外运动”。当然,曾率领儿女们在家里举行过“美国革命英雄儿女纪念会”的双亲,反对的理由只是“年龄太小”。他们的这个长子确实还不到18岁。

    父与子的冲突以双方的妥协而告终,海明威面前出现了一个意外的机遇:他的在堪萨斯城做木材生意的叔外祖父来信说,他可以替擅长写作的海明威在堪萨斯城《明星报》设法找一个记者工作。

    父子俩和全家都觉得这是目前的最佳选择。

    对海明威而言,这至少可以离开约束他的家,离开让他感到压抑的橡园镇,可以部分地抵消不能参加欧战的懊恼;何况参战一事总是可以找到机会的。不就是眼睛的问题和年龄的问题吗?前一个障碍对于写过那么多情节惊险、构思复杂的故事而又被同伴们公认为“既真挚,又老练”的他来说,应该不难跨越,后一个问题的解决那就更是指日可待。大洋彼岸的战火仍在烧呢。

    全家意见统一,埃德蒙医生很高兴,他决定从繁忙的医生事务中抽身出来,陪即将离家远行的一双儿女到瓦伦湖去度过一个夏天。以前,他常被困在橡园镇那幢三层的楼房里处理医务和家务,难得有机会到温德米尔别墅和朗费尔德农场去避暑。

    他们这次没有走乘船从南到北穿越密执安湖的水路。6月下旬的一天,埃德蒙医生开着前不久购置的福特旅游车出发,他要好好补偿一下已压抑多年的旅游愿望。车上坐着他,他的女儿,大儿子和不到两岁的小儿子。他们停停走走,一路观光、露营,整整一周才抵达瓦伦湖畔绿树浓荫中的那幢“白房子”。旅途虽劳累,但享受了别具一格,饶有情趣的天伦之乐。

    这整个夏天,海明威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朗费尔德农场劳动,与父亲一道挑水、劈柴、种菜、翻草,到每周的周末,才与几个住在邻近别墅的中产阶级子弟到霍托海湾去游泳、钓鱼。他在这种生活中等待着堪萨斯城《明星报》社的来信。

    这是他在农场的最后一次与父亲一道在灿烂的阳光下出力流汗。两年以后,他又来过一次,但那次,他已开始埋头写作了。而且是处在孤独而失落的心境中。

    他终于接到了《明星报》社的录用通知。

    海明威第一次离家远行。他父亲与他吻别,为他祈祷,送他到车站,陪他站在月台上直到火车开动才分手离去。

    卡罗斯·贝克在他的《海明威传》中写道:

    这个情景在海明威脑海里保留了许多年,后来还把他写在小说《丧钟为谁而鸣》里:“他害怕离去,也不愿意让人家知道。到了车站,车就快开了。他父亲和他吻别说:‘愿上帝保佑我们大家平安。’他父亲是个十分虔诚的基督教徒。话虽简短,却情深意切。感情一激动,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嘴上的胡子也湿润了。”此情此景使这小伙子感到很难为情——“这是一个祈祷者发出来的,令人听了感到难过的声音……他父亲吻了吻孩子,向他告别”——而他“突然间感到自己的年岁比父亲还要大,并为他几乎受不了离别带来的痛苦而同情怜悯他。”

    他不喜欢在分别时看到亲人伤心流泪。

    这时,海明威刚过完18岁生日。他在步入“严肃世界”的起点上就觉得要克制自己的儿女情,这是他走出“中产阶级之都”以后必须具备的精神力量。

    男儿有泪,但不可轻弹。也许就是这种性格使他在后来的作品中写出了一个又一个“硬汉子”。

    2. 见习记者

    熙熙攘攘的列车一下把海明威带进一个陌生的世界。幸而一大段路程是沿着密西西比河前进。海明威童年就很熟悉但直到现在才见到这条壮阔而神秘的河。沿岸时而是莽莽森林,时而是平坦的耕地,时而是一望无际的沼泽。河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清,而是混浊,浓稠,要不是遇到桥墩之类的障碍物卷出又深又大的漏斗形漩涡,简直是看不出在流动。他陷入了沉思:马克·吐温,他的密西西比河小说,汤姆·索耶,哈克贝利·费恩,探索者拉莎勒,快乐的费尔斯,一个接一个在他脑海里出现。他高兴地自言自语道:“我总算亲眼见到密西西比河了。”

    他叔外祖父泰勒在堪萨斯城火车站接他。

    堪萨斯城20年前还是一个边远小镇,现在有30万人口。新增的楼厦与贫民窟并存。污沟臭水反映着霓虹灯的光彩。急剧的膨胀使这里充满了“都市病”,成为当时美国出名的堕落和罪恶之城。

    这里赌博风行,妓女遍地,犯罪行为随处皆是。市政管理也相当混乱。据说一次有十几个黑人因为赌博被法庭提审,法官叫他们站成一排,判决个子高的坐牢五天,个子矮的罚款释放。妓女在大街上扭来摆去,三五成群公开活动。还有那些即将参加欧战的新兵在这里最后一次寻欢作乐,更把这里闹得乌烟瘴气。

    这是一个既不同于橡园镇也不同于瓦伦湖的地方。

    但是,这里有一班文人办起了当时美国名列前茅的一份报纸——堪萨斯城《明星报》,它在格兰德大街有一幢当时可称得上颇为壮观的新楼房。

    海明威第二天就到《明星报》社报到。走出二楼的电梯,一间巨大的房间赫然出现在面前。里面摆着成排的打字机,挤满了记者、编辑、评论家和专栏作家,办公桌一排排地摆着,到处是一撂一撂的报纸、杂志和有字没字的纸。海明威非常惊讶,他那校刊主编的经历无法想象这等气派。

    他在这里当了7个月见习记者,偶尔还要做点杂役,每周薪水15元。他的顶头上司名叫威灵顿。

    终于成了大城市一家大报的记者,海明威高兴极了。他的上司威灵顿后来回忆说,他很健壮,目光炯炯有神,红红的脸颊上泛起两个酒窝,对人和和气气,爱与人交谈,希望别人喜欢他,说话时眼睛眯眯地闪着欢乐的光芒,但有点腼腆,而且总是把W的字音发成L。

    橡园镇的小绅士和瓦伦湖的野孩子都不见了。

    他浑身散发着聪明而健康的青年人的朝气,努力想把工作做好,这种愿望加上新鲜感和好奇心,驱使他一刻不停地行动。他要看要听的太多了,简直应接不暇。

    他去得最多的地方是车站、医院、警察局、法院和犯罪、灾祸现场。他常常凭记者身份坐在救护车、警车和消防车上。

    法庭开庭审判,他出现在前排。

    哪里有凶案,哪里就有他与警察的身影。

    医院地处偏僻,是城内灾难与犯罪荟萃之地。他很快就与医生们混熟。

    他马不停蹄,四处采访。实地耳闻目睹以后,又匆匆赶回“巨大的房间”,坐在打字机前手忙脚乱地敲稿。敲完后又不见人影了。编辑室常常无法与他联系。

    威灵顿谈起他的这个助手时说:“他喜欢行动。派他负责采访中心医院那一片地方的时候,他有一个惹人生气的习惯,那就是一见有救护车开出,他就要坐上去。我们打电话到医院找他,对方说,欧内斯特随救护车出去了。他去看某种令人痛苦的创伤。先也不通知新闻编辑部就擅自离开职守。他总是要亲临现场。我认为,这个特点在他后来作品中一直很明显。”

    而且,他还爱管“闲事”。一天,他匆匆忙忙到火车站去,路上碰到一个人因出天花发高烧,倒在地上。他知道自己一岁多就种过牛痘,有免疫力,立即搀扶起病人,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到医院。安顿好病人,又提醒司机别忘了给车子消毒。

    又一天,他同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小个子报社朋友到一家餐馆吃饭,邻坐一个喝多了酒的司机戏弄性地撩拨他朋友的领带,他一拳击去,打倒了司机,还把玻璃橱窗砸碎,自己的手也扎破了。后来他吊着绷带在报社里得意了好几天。

    堪萨斯城《明星报》的记者和编辑,特别是威灵顿,使海明威在写作上接受了7个月的严格训练。

    那些爱抽雪茄烟的,只用两个手指打字的性格执拗的人,有一整套关于新闻、通讯、报道的写作程式。这套程式经过试验,证明完全正确,成为报社的法规,神圣不可侵犯。

    它总共有110条:一、要用短句;二、要有明快的风格;三、要切实可靠;四、要用动作性强的词……要语气有力;要行文流畅,要从正面着笔;要删去不必要的形容;要删去语意含糊的段落,能用一词表达就不用两词;不许使用过时的俚语……

    威灵顿信奉这些条令,他很可能是“始作俑者”之一,起码是拥护者,执行者。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上司。但也是海明威一生中遇到过的最出色的报人高手。海明威佩服的男人或女人为数不多,他是其中之一。

    他要求海明威即兴写出事情经过,写完便删、删、删。文绉绉的形容词在新闻报道中没有位置。诸如“辉煌灿烂的”、“五彩缤纷的”、

    “宏伟的”、“美丽的”等形容词,统统要删掉。不许写“黑色的乌鸦”,乌鸦都是黑色的,不许写“大的悲剧”,悲剧都是大的;“用动词,写行动,要真实可靠,不要评论,不要形容词,不要把读者弄得气急败坏。”

    “他们逼我苦干”,海明威后来说,“《明星报》的写稿法则——‘风格规定’,像军事条令那样念给我们听”;“这些就是我在写作方面所学到的最好的准则。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些东西。一个有才能的记者在真正感受和如实描写他要表达的一件事情时,只要遵守这些准则就万无一失。”

    《明星报》社那“巨大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令海明威佩服的人,叫里昂·摩斯。海明威与他并无多少交道,但对他印象很深刻。

    摩斯占据了最远的一个角落,个子高大,远远望去像一尊山神。此人嗜酒、自私、傲慢、好斗。但才思敏捷,能言善辩,乐观,而且富于进取心,是个工作狂。他最善于揭露这个城市的阴暗面,黄色新闻文风泼辣。

    海明威后来提到过他:“里昂·摩斯最擅长故事改写。他脑子里可同时构思4个故事情节,然后去打电话,电话刚一打完,脑子里又多了一个故事情节。接着用飞快的速度将这5个故事写出来交给编辑部。肯定说,每个故事都有其动人的地方。他在记者中工资最高,凡是他工作过的地方,都是这样。如果他发现同行中有人工资比他高,他便要求提薪,否则就辞职不干。除非他喝了酒,否则,他从不同其他记者谈话。他是我看到过的打字最快的人。他有一辆小汽车,是一个女人送给他的,这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一天晚上他们开车去杰弗逊,在林肯大道上,那女人突然用匕首刺他。他抢过刀子,丢出车外,朝她腭部猛击一拳,把她的腭骨打断了。然后把她绑在后座上,开车回到堪萨斯城。”

    如果说威灵顿让海明威接受了使他获益终身的严格的写作训练,那么,这个摩斯的某些性格为人则对海明威有潜在的影响。

    他叔外祖父的邻居家有一个叫雪莱的妙龄女郎,爱穿着,好虚荣。有一段时间,海明威出了《明星报》社的大楼后,便常跟她一起逛电影院、剧院。

    一次,他们去看喜剧,海明威没来得及修整仪容,衣着邋遢。雪莱一见就有些不悦。当他们到了人多的剧院进口处时,雪莱快步抢前,显然是不愿让人看到她那个样子难看的男伴。散戏后他们去吃了冰淇淋,海明威神情阴郁,一言不发。以后再无往来。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橡园镇和瓦伦湖就常有。但海明威在青少年时代的浪漫史都有如昙花一现,没有多少意义。

    至于对堪萨斯城街头巷尾那些扭来摆去的妓女,初出茅庐的海明威是“敬而远之”,“见而不碰”。充其量也只是偶尔说笑几句。埃德蒙医生早就适时地让儿子明白了混乱的两性关系的巨大危害。

    18岁的海明威刚一“步入这个严肃世界”,就发现这个世界并不严肃。他或许还发现,世界愈不严肃,人就愈必须严肃。

    他对堪萨斯城的评价是:“这个城市有好的一面,也有丑的一面。”五光十色的生活使他目不暇接。

    告别校园以后的人生之路,从这样的地方和这样的生活开始,对日后成为作家的海明威来说又是一份幸运。他不仅接受了严格的写作训练,而且收集了许多写作素材,不过它们真正要派上用场,还是将来的事情。

    眼下,他根本没有舞文弄墨的静气。

    7个月以后,他离开堪萨斯城。从《明星报》社那“巨大的房间”奔向硝烟弥漫的欧战战场。

    3. 追赶炮火

    见习记者的生活固然让海明威感到新鲜、兴奋,他也干得很欢。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参加欧战的努力。年龄问题确实指日可待地解决了,而且他还蓄了一绺小胡子,装得比实际年龄更大一些。

    但眼睛问题仍是障碍。也许是橡园镇文明使他从小就对弄虚作假有羞耻感。也许是两年前的“苍鹭事件”使他对“法规”之类的东西心存余悸,总之,他构想过各种各样“增加视力”的方法。但一站到视力表前就施展不起来。他一次又一次报名参加各种军役,一次又一次遭到拒绝。

    但他的决心愈挫愈勇,历久弥坚。他在给他姐姐的一封信中说:“即使这样,我还是一定要到欧洲去。我不能因为眼睛有毛病,就放弃了参军到欧洲去的愿望。”

    终于设法让海明威实现了这一宏愿的,是《明星报》社的一个同事特德·布伦贝克。

    布伦贝克有一只眼睛是假眼,但他照样参加了欧战!

    他是堪萨斯城一个名门望族家庭的子弟,读大学时被一只撞到树干弹回来的高尔夫球砸掉一只眼睛,换了一个玻璃假眼。他本人和他家里都有些办法,虽然伤残,他照样进了陆军部队当上了赴法美军野战勤务部的救护车司机。

    大约正当海明威满怀懊恼坐在福特牌旅游车上随他父亲去瓦伦湖的时候,布伦贝克正志得意满一身戎装站在向大洋彼岸的战场乘风破浪挺进的远洋轮上。

    大约在海明威到《明星报》工作了一个多月的时候,布伦贝克又从欧洲回来了,而且也做了《明星报》的一名记者,成天穿着阿尔卑斯山轻骑兵的军装,在一排排的桌子中间穿来穿去。

    两个年轻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成为好友。布伦贝克比海明威大4岁,他还想重返欧洲,再次投身于这场“即将结束一切战争的战争”。不过,他把时间定在翌年春季,因为欧洲的冬季多雨。他向海明威谈了自己富于传奇色彩的4个月欧战经历,并许诺一定帮助海明威实现到欧洲去的愿望。

    他们向红十字会提出申请,到欧洲战场上去开救护车。

    1918年5月12日,布伦贝克和海明威领到了红十字会发给他们的军装,上面还带有尉官的符号。那天他们刚钓鱼回来,海明威一身泥污汗水,满脸激动兴奋地接受了军衔、军服。

    堪萨斯城《明星报》马上刊发了照片和文字报道,宣布本报两名记者将参加欧战。

    一星期之后,他们的部队在纽约第五大街举行阅兵式,一共有远征志士7500人,报上称他们为“美国生活中的精华”。他们从82号街口走到贝特丽公园。他们通过彩旗飘扬的检阅台时,精神抖擞地向右看,台上威尔逊总统和夫人对这些出国作战的男儿频频点头,表示送别。比他们的队伍更整齐的乐队高奏美国国歌和雄壮的进行曲。海明威深为这热烈庄严的场面所感动:

    “我简直激动得要发狂。”

    海明威在陌生的世界面前总是充满童心稚气,到老都没有多少改变。

    在纽约度过的最后一晚,是海明威一生中登峰造极的狂欢之夜。他和布伦贝克都通宵未睡,两人从电影院到夜总会,从咖啡馆到酒吧间,从哈莱姆区到贝特丽公园,从鲍威里街到中央公园……一直有女孩子挽手相陪,每小时换一个。

    7500个热血志士,谁将血洒疆场?谁能保不是自己?

    第二天,他们两眼发红,脚下摇晃,晕头转向地赶到纽约港布鲁克林码头,登上了远洋轮“芝加哥号”。在大西洋上,他们既无驱逐舰护航,也没有遭到敌舰或潜水艇的袭击,一路上风平浪静。

    海明威觉得“受了骗”,因为没有发生令人激动的事情。只有第五天上遇到一艘美国巡洋舰,彼此用旗语致意,引起了一阵欢呼。

    他们在法国波尔多港上岸,接着马上乘火车到巴黎。这里不是两军交火的战场,但也有令人紧张而兴奋的气息。

    为了压倒法军士气,德国人正在用远射程巨炮向这里轰击。在那时,这种巨炮是一种骇人听闻的新式武器。

    终于听到炮声,看到炮火,闻到硝烟了。

    法国人将他们的住地选定在安全区。对此,海明威和布伦贝克大为不满,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

    海明威吩咐布伦贝克:

    “告诉出租车司机,叫他开往巨炮炮弹落下的地方。我们要给《明星报》写一篇快讯,让堪萨斯城的人看了吓得瞪眼睛。”

    布伦贝克后来回忆说:“那次坐出租车的经历奇特无比,以后我怕再也没有那种机会了。我们在车上坐了一个多钟头,在整个城里到处追赶炮弹的爆炸。弹片击中了马德林教堂的正面,炸掉了一块约莫一英尺长的石头。炮弹飞驰的响声,听起来就像是正好要击中我们的车子。我们一直听到炮弹从头顶上飞过。真够惊心动魄了。”

    “我们一听到炮弹爆炸的声音,就不要命般地开着车子往那里跑。可是等我们到达那里,又听到爆炸声在更远的地方。”

    最后他们泄气了,打转回旅店。刚到旅店门口,突然一颗炮弹落在门前,把镶着大理石的墙冲开了一个两尺长的洞。海明威虽然离得很远,但仍十分危险,因为接着轰隆一声,炮弹炸开了,仿佛弹片钻进了他们的衣兜里。

    为了等美国的志愿队,他们在巴黎逗留了两天,趁机走马观花般地游览了市区。他们看到,只要不遭炮击,塞纳河畔的这个城市仿佛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街头照样有暗娼野妓,夜总会照样充斥着色情表演。海明威不屑一顾,这可不是在纽约,也不是出征的前夜。塞纳河左岸的那些舞文弄墨的艺术家仍然在画画、写作、喝酒、大谈人生和哲理。从根本上说,海明威并不反感他们的生活,他在《明星报》社已看惯了这一套。

    而且三年后他自己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分子。

    只是眼下,他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能沉得住气,为什么还这么清高得起来。他自己已是心急火燎。由于战场离得还远,他懊恼地说:“这简直等得让人不耐烦,我真希望他们赶快把我们送到前方去。”

    第二天,英国的志愿队来了。海明威、布伦贝克与其他150多人一道被派往意大利的米兰,那里有真正的火线。火车轰隆隆向南行驶,大家越来越感觉到了危险。到米兰以后,他们又同另外22名美国司机一道被派到米兰市以东90英里的斯基奥。

    他们刚下火车,就遭到一阵炮击。炮弹像流星一般在他们附近落下,然后又像礼花一样炸开,俨如欢迎他们到来。

    海明威用电报式的语言向大洋彼岸的亲人和朋友连发了三张明信片:

    “十分愉快。”

    “到这里的第一天就经受了战火的洗礼,因为一座兵工厂爆炸了。我们抬伤员,像在堪萨斯城的中心医院一样。”

    “好家伙!!!我真高兴,我身临其境了。”

    但炮击很快停止。大概是兵工厂的火光使德国人明白不必再浪费炮弹了。

    一出好戏,刚演了第一场,便让人拉了电闸!

    接下来的一星期,又是难耐的沉寂。谁叫他眼睛不争气只能是美军野战勤务部的“军人”呢?没有枪,连军衔也是“名誉”的,而且他们这支战地救护队有个文绉绉的名称——“斯基奥乡村俱乐部”。他讨厌自己这个以没有“悲剧”而自豪的民族,怎么把一切都弄得像“玩儿”一样。

    他在“乡村俱乐部”里闹起来:“我闲得受不了啦。无事可干,尽看风景,可叫我看得讨厌透了。我要离开这个救护队。人家在那里打球,我却必须在这儿等待上场。我等于在阿尔卑斯山利用这个危险的工作来享太平,坐在怀特牌汽车里到处闲逛。”“把我当作无用的人,真他妈的见鬼了。我不愿在这个小分队干了,到别处去,我保证能上前线。”

    海明威是救护队中年龄最小的,也是最不安分的。这就像他五岁时在“阿卡西俱乐部”的情形一样。

    救护队队长——也就是“斯基奥乡村俱乐部”主任——终于找到了照顾这只“小公鸡”情绪的办法:派他往战壕里给前线的士兵送香烟、巧克力和口香糖。这些工作也属于救护队的业务范围。

    不管是送什么玩意儿,总算能上前线了。

    他在“俱乐部”与战壕之间穿梭般来往。他同战壕里的意大利士兵结成朋友,大家都亲切地叫他“美国小伙子”。

    炮弹在地堡上空呼啸,士兵们趴在沙袋上打枪,迫击炮在漆黑的战壕上空划出可怕的红光、白光。海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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