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经典散文·吾国吾民卷》免费阅读!

方言古语(2/2)

作者:中华百年经典散文·吾国吾民卷

常准确、非常古老又非常富有活力,我相信这样的语言是不会死的。

    未成年而死曰殇

    《简明古汉语词典》解释“殇”字的第一义即为“未成年而死”,可是这个“殇”字,在现代除了书面语偶然出现,在口语中已基本消失了。以北京人为例,如果哪家的孩子未成年而死,人们谈起,也只说“死了”、“没了”、“无常了”之类,而没有人文绉绉地说“殇”。

    可是在我的家乡至今用“殇”字。说起夭折的孩子,便是:“唉,殇了!”即使是大字不识的老奶奶也这么说,使你怀疑自己是在和古人对话。其实,她说的是百分之百的口语,只不过同时又是古语罢了。

    麻叶层层叶光

    苏轼在知徐州时,曾于谢雨道上得《浣溪沙》五首,其一曰:

    麻叶层层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

    垂白杖藜招醉眼。捋青捣软饥肠,问言豆叶几时黄?

    此首写徐州农村初夏景象,极富生活气息。其时新茧初成,农妇煮茧缫丝,满村飘香。而庄稼尚未成熟,青黄不接,百姓乃以青麦充饥,并眼巴巴盼着豆叶早黄,其景其情,呼之欲出。

    现在要说的是“麻叶层层叶光”,“茼”(音qǐnɡ)为何物?《宋词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年第1版,1978年新1版,1978年3月湖北第1次印刷)注“茼,麻类植物,可供搓绳织布之用。它的叶子像苎麻,可是薄一点。”这个解释基本正确。是我幼时常见的植物,它高约一米多,主干挺直,叶有长柄,叶片肥大,略似泡桐。说“叶光”,是和麻叶的表面的粗涩相对而言,其实叶并不那么光,表面有绒毛,摩之有薄绒般的手感。夏季开黄花,夏末秋初结实,为半球形,侧面有瓣状起伏,顶端呈放射状,儿童喜欢用它蘸了紫桑椹的汁去盖“印”,印出一个美丽的圆形图案。成熟之后,农民把它连根拔下,捆成束,埋在浅水的淤泥中,待发酵腐烂,取出漂净,那洁白的丝就可用了,搓缰绳、井绳和生活中用的各种绳子,连办丧事时“披麻带孝”,披的也是而不是麻。我少年时代离开家乡之后,在别处再没见到这种植物,和别人说起,人家似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常用的字典里甚至查不到“”这个字。然而这个字还活着,活在故乡的土地上,活在故乡人的口语中。苏学士不愧为“朱陈旧使君”,他笔下的故乡风物,勾起我亲切的记忆,并且印证了方言中的古语。

    这里附带还要提及“捋青捣软饥肠”一句。《宋词选》对此句的解释是“把青麦炒成的干粮来充饥。捋青,摘新麦。捣,碎麦炒的干粮。”这里有两个问题可以讨论。其一,“捋”字,《简明古汉语词典》的释义为:“用手握住条状物,向一端滑动。”这是正确的,所以,“捋青”不可以简单地解释为“摘青麦”。其二,尚未完全成熟的青麦,内部尚呈稠糊状,无法磨成面粉,也无法捣碎。我家乡农民的做法是;将青麦放在石磨中碾轧,轧成略似粉条的不规则的条状物,即可生吃,或者直接将麦穗在火上烤熟了吃。或许苏学士那个时代,还有用石臼捣烂了再炒的办法,但决无捣碎的可能。

    炙手可热

    北京的夏天,暑热袭人。北京人对此怎么讲?“呼热的!”“跟蒸笼似的!”“火烧火燎的!”如此而已。在我的家乡,人们则说;“炙得慌!”

    《简明古汉语词典》对“炙”的释义是:“①[动]烤肉使熟。例饮醇酒,炙肥牛(古乐府《西门行》)。引伸为熏灼。例焚炙忠良(《尚书》)。②[名]烤熟的肉。例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这两种解释都可以和“火烧火燎”直接挂上钩,而我们家乡人却不说“火烧火燎”而用了一个炙字,意义准确又简明扼要,窃以为十分可取。

    这厮恁地无礼

    《水浒》中人物动辄骂道:“这厮恁地无礼!”《简明古汉语词典》对“恁”字的注音释义,一读nèn,为代词,“那”意,为副词,“如此,这样”意:一读nín,为代词,“您”意。在我的家乡,“恁”字是常用的,前一种意思确如上述解释,如:“你咋恁不讲理!”“这本书恁好!”读音为nènɡ;但后一种说法就成问题了,“恁”字不作第二人称的尊称(您),而是第二人称的复数(你们),读音为nén。比如“你们家”、“你们学校”,称为“恁家”、“恁学校”,“你哥哥”可称为“恁哥”,即使谈话的对方只是一个人,也照样用这个复数,没有道理可讲,只是约定俗成。北京话也有相似的例子,如“们”(我们),既可作复数,也可作单数,“这是我的”,明明是单数第一人称,北京人却说成“这是们的”,听的人都明白,也是约定俗成。最近在某报见到有人写文章说到“恁”字,举我的一位同乡为例,说他对人总是尊称“恁”,并解释为“您”,这是误解了,我家乡的方言中根本没有“您”这个字和这个意思,无论对多么尊贵的人,一律称“你”,也可称“恁”,但决不是“尊称”,如果要表示尊敬,那就需要在“你”之后再加上“老人家”三字,这三个字连读很快,外地人听不大清楚。

    选自《随笔》,1995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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