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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2/2)

作者:陆天明

着方向和道路。郭强追上他以后,和他并驾齐驱——马凤山总是因为上了一点年纪的缘故吧,再也开不了他们那样的“飞车”了,只是着急地在后头紧赶慢赶地跟着。

    郭强摇下车窗,对方雨林喊叫:“雨林,不要做傻事!”方雨林不理会郭强。郭强着急地叫道:“雨林,你听我说……”方雨林踩了一脚油门,车便飞快地超到前边去了,刚好赶上变灯,他冲过了路口,郭强和马凤山的车却被红灯挡住了。

    方雨林把车开到了专案组驻地。他找到那个管保卫的同志,把持枪卡拍在桌上,闷闷地说道:“领枪。”

    那个同志问:“外出执行任务?”“是的。”方雨林仍答得瓮声瓮气。那个同志想了想:“没人通知我你要外出执行任务啊?”方雨林冷冷地说道:“我现在通知你!”也许是因为方雨林在这个专案组里名声特响,都知道他是孙书记点着名从市局要来的“破案高手”。那个同志“虽然没得到通知”,但在稍稍迟疑之后,还是同意了:“那你在这儿签个字。”说着便转身去开保险柜。枪都存放在保险柜里了。

    方雨林很快签了字,拿了枪就向楼下跑去。居然都没说一声再见。大概到这时候,这个专管“内务”的同志才突然觉出,今天这位“破案高手”的神情很不对:整个人发木,眼神发直,说话没腔没调,脸上还透着一胜黑气。“他来领枪……”他越想越后怕,觉得要出事,马上拿起电话,通知传达室,赶紧截住方雨林!但等传达室的同志放下电话,冲出去拦截,方雨林的车已经启动了。这时,郭强和马凤山的车也赶到了。他俩连停都没停,赶紧掉转头,接着又去追赶方雨林。

    这时候,方雨林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明白自己要去干什么。当所有关于公安工作“光荣”、“惊险”、“刺激”。

    “重要”……一切的一切都像“哗哗”退却的浪潮恢复平静和平凡,方雨林已准备用自己的一生来在这个岗位上站稳了站直了,站出名堂或站不出名堂都决心要站到底的时候,他真的没想到有人因为他是一个“公安干警”而来报复他,而这报复的恶果,偏偏会加害到他那样一个小妹身上。在中学时期的同学老师的惋惜声中,在某些自以为在这社会里有地位有身份的人的“渺视”下(比如,丁洁的母亲……这件事,他从没有跟丁洁说起过),也包括许多普通老百姓的不信任的冲击之余(干警中的确有一些“混浊分子”),他之所以从来没后侮过自己的选择,就是因为他的这份清醒。他清醒地被一种“光荣感”

    和“责任感”激动着。在这一点上,他知道自己是“超乎寻常”的,是超越了无数同龄人的。因为不少的同龄人讨厌谈论“责任”。而他却撕心裂肺地想为“当下”服务,为“当下”

    “站岗”。说他“媚俗”也罢,说他“胸无大志”也罢,他觉得中国的文明升华,必然也只有从“当下”的努力开始。为“当下”服务,不完全等同于为“当权者”服务。“当下”的真正含义是“当前正活着的人民”。当权者能为人民着想,真正办一点“人事”,他们就是人民的一分子,服务于他们也是应该的。反之,他们就自动地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去了。不仅谈不上服务于他们,还要用法律来制裁他们。为当下服务,为当下站岗,舍此,还有什么更紧迫的事吗?舍此,还会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未来可说吗?但他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啊……当下啊……

    ……方雨林的车很快开到了省纪委办公楼门前。冯祥龙到省纪委来“自首”,省纪委的同志立即通知了专案组。所以,方雨林是知道他此刻在哪个房间里待着。他大步走去,用力推开那间办公室的门。果不其然,冯祥龙在里头坐着。省纪委的两个干部还“陪同”着。方雨林掏出专案组的特别出入证,在他们面前扬了一下:“我是专案组的。”一个干部立即问:“来接冯祥龙?”方雨林答道:“是的。”另一个干部再问:“你带手续了吗?”方雨林再次把那张特别出入证向他们扬了一下,拉起冯祥龙就往外走。那两个干部忙阻拦:“喂,你这怎么是带人的手续?你别走!”但方雨林推着冯祥龙已经过了不远处的电梯了。

    省纪委是个老楼,不知为什么,水泥地上总是湿漉漉的。

    但它那部电梯却是新装备的西门子产品。电梯门悄然无声地关上后,冯祥龙骇异地看了看方雨林,刚要问你是什么人(冯祥龙没见过方雨林)时,方雨林拿出了手铐。冯祥龙立即反抗:“你想干什么?我是省杰出的中青年企业家。我到省纪委来,是协助你们搞清问题的!”方雨林铁青着脸,一声不吭,两下子就把他逼到冰凉的不锈钢壁上,然后一下把他铐了起来。

    出了省纪委办公大楼,太阳高照。这里不少人是认得冯祥龙的。许多人昨晚还在电视里看到冯祥龙,所以当方雨林押着冯祥龙走出大楼时,不少人都极意外极惊讶地驻足打量他俩。

    这时,郭强和马凤山的车也赶到了。他们刚停车,便看到方雨林押着冯祥龙上了那辆警车。郭强忙冲过去大叫:“雨林,你给我站住卜‘但是,方雨林仿佛没听见似的,开起车,飞快地出了省纪委大门。

    冯祥龙这时凭着第六感觉,猜出,对手正是方雨林。但他还不敢确定,便说:“嗨,哥们儿,有话好好说,有事也好商量。这是干什么呢?”

    方雨林一下掏出枪指住他,冷冷地说了句:“你给我放老实点儿。”

    冯祥龙说:“嗨,朋友,你就是方雨林吧?招工的时候,是我发了话,才给你妹妹一个位置……”

    方雨林见这个“无赖”居然还要在他跟前“表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便一下用枪戳住他的腮帮:“你再说一句,我就在车里崩了你!”

    方雨林这一下戳得也够狠的,冯祥龙的腮帮子上立马火辣辣地疼起来。他哆嗦着,叫道:“哥们儿……哥们儿……”

    车开到郊外的一块野地里才停下。冯祥龙挣扎着向窗外张望了一下,不无惊慌地问:“哥们儿,想干吗?”

    方雨林挥了挥手枪,喝斥道:“下车。”

    冯祥龙挺直了身子,躺到车上耍赖,叫道:“方大队长,我也当过兵……”

    方雨林用力踢了他一脚:“你他妈的给我下车!”

    冯祥龙连滚带爬地下了车,越发惊慌:“方大队长,你可别乱来。你前程远大……”

    方雨林用力搡了他一把,命令道:“往前走!”

    也许是这一把用力过大,也许是到这时候冯祥龙的腿肚子已经发软,也许根本就是冯祥龙在耍赖,他一下摔倒在雪坑里。

    “起来!”

    冯祥龙躺在雪坑里再告不肯起来了,“哇哇”地叫喊着,一边连滚带爬地往前挪动,搞得浑身上下都是泥浆雪水。

    方雨林骂了两声:“你这个人渣、败类……你还有脸跟我说你当过兵……给我起来!”说着“咋”地一声把子弹拉上了膛。当过兵的冯祥龙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赶紧挣扎着从泥和雪的大坑里爬起。

    这时,郭强和马凤山两辆车相继赶到。郭强跳下车,快步地向这边跑着叫着:“雨林,你冷静一点!”马凤山也大声喝斥:“方雨林,听话!‘”冯祥龙更是像遇到救星似的大叫:“马副局长,他子弹已经上了膛啊!上……上了膛……”

    马凤山知道,这时候冯祥龙越是喊叫,越会激起方雨林的暴怒,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于是他瞪大眼睛,对冯祥龙怒斥道:“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冯祥龙一下呆住了。

    这时马凤山才转过身来,用非常平静的语调对方雨林说道:“雨林,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你先把枪放下……”

    方雨林只是怔怔地看着马凤山和郭强,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俩似的,一只手握着枪,还死死地指着冯祥龙。郭强想上前去劝慰。马凤山忙对他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冒这个险。也许只要有一点半点的闪失,一秒半秒的失控,方雨林扣一下扳机,后果就难以设想。作为一个老公安,马凤山太喜欢这个年轻人了。不仅仅是为了公安事业的未来,不仅仅是为了本局的工作,不,即便是什么也不为,他也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有本事读完大学,还能用全部的情感来为某种事业献身的年轻人。这年月,想干好什么事都难。难不就难在缺少一点献身精神吗?

    一种不顾一切的献身精神!当人们开始嘲笑这种精神,怀疑它的正当性和必要性,并从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排斥这种精神,弱化这种精神时,能说这是个正在走向强大的民族?正在走向强大的时代?富而不强的悲哀是可能再度发生的,而最终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可能有的富裕和自尊……

    风潇潇地刮来,马凤山不说话了。他张开双手,挡着郭强,也不让他做任何举动。这关键时刻,他相信方雨林的理智,相信方雨林的心胸,相信方雨林这几年在这支队伍中得到的应有的锻炼所积淀下的那种自制能力和“大局观”,相信他对未来的憧憬能最终战胜当下这一时的迷茫和冲动。他能控制住自己,不会因为一秒半秒内的盲目而失去一生奋斗的主动权……

    5秒……10秒……20秒……50秒……

    方雨林举枪的手终于垂落了下来。郭强冲过去,狠狠地踢了冯祥龙一脚,然后又把他像拖死狗似的拽上了自己那辆车。

    马凤山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上前来,安慰似的拍拍方雨林的肩膀。眼泪“哗”地一下从方雨林眼眶里涌出。

    他冲着广阔无垠的雪野跑去,跑上高坡,掏出手枪连连向着天空开了五六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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