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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2/2)

作者:柯云路

它的县委书记。他也想到了那个被称为“新星”又被人非议的李向南。昨晚和儿女谈话的情景也在眼前闪现出来。

    对他们——李向南、晓鹰、还有小莉,自己都做到了“难眩以伪”了吗?

    看到父亲晨练回来,顾晓鹰装着没看见,继续和邻家的小姑娘打羽毛球。父亲在一旁站住观看着,这让他很不自在。他太阳穴处的皮肤能感到父亲那饶有兴致的目光。他不愿父亲观看、介入和“干扰”。他在心中感到极大的厌烦。父亲看了一会儿,上楼了。他又自在了,一边矫健地打着球,一边风趣地说着话。姑娘叫小军,十六岁,身高已经长到一米七,和顾晓鹰一样高。她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样子很甜,特别是皮肤很白嫩,脸一笑就透红,腿的线条匀称,这让顾晓鹰颇感兴趣。要不,他哪来那么大劲头儿,一大早就起来打羽毛球呢?

    他一边说笑着,一边尽情欣赏着姑娘,欣赏着她各种姿势中呈现出的美感,欣赏着她青春的光泽和诱人的曲线。

    今天领她去看美展吧,要不要领她去郊外写生,她会去吗?她在跟自己学画画,很崇拜自己。那次和她并肩走,他一边讲着,一边把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肩上。他是试探性的。姑娘虽然脸红了,很紧张,却并没有马上闪开。不过始终处在一种想闪开又不好意思闪开的窘促中,他搭在她肩上的手一直感到着姑娘的这种窘促。为了这,他当时格外教导地讲了许多有关素描的话,他搭在她肩上的手也格外显出随意、平和、爱护。他当时心中很好玩地笑了:紧张什么,小正经,有上几次,你就会习惯了。果然,后来的第二次,第三次,她就不那么脸红窘促了。今天呢?一块儿去写生时,如果自己一边走一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或是挽住她的腰呢?她会是什么反应呢?……算了,不要和小姑娘玩耍了,弄不好会狼狈不堪的。还是和女人们去**吧。

    他眼前浮现出昨晚在火车站与林虹相遇的情景,那双冰冷透亮的眼睛。他嘴角露出一丝要采取点什么行动的阴冷的笑意……

    林虹一早就先起来了,叠好床,没惊动熟睡的吴凤珠、范丹妮(范丹妮像个疲乏不堪的小孩儿一样趴卧着,头歪扭着埋在枕头边),也没惊动外间屋的范书鸿、范丹林(这样走过两个男人睡的房间,她有些别扭),和在门厅里正收拾行军床的保姆笑了笑,悄悄下了楼。

    这样好躲开一家人早晨起来后必有的拥挤洗漱和那些令人难堪的忙乱。

    眼前豁然横向展开的是新建的环城公路:二环路。它宽阔坦荡地建在已拆除的古老城墙的墙基上,像条浩浩大江弥荡着淡青色的晨雾,晨雾中已溶入一抹最初的淡橘红色的霞光。近处的阜成门立交桥,远处的复兴门立交桥,像江桥一样跨着两岸。两岸林立的楼厦、塔式起重机,在雾气中展开了一个烟海浩瀚的现代都市。

    这是一个在黎明中刚刚醒来的庄严宁静而又充满生机的城市。

    她在路边久久伫立着,她喜欢这里的开阔。一辆辆汽车风驰电掣地驰过。车不多,也不少,既无白日里的繁闹,也无夜半的冷清。那毫无喧嚣的、安静有序的高速度,那车窗里一个个司机凝视前方的专注面孔和明亮额头(那是清晨才有的额头),都使人感到这座城市的朝气。她凝望着,沉浸在一种澄静而又惆怅的心绪中。她被北京的清晨感动。昨晚沉重的心绪似乎消逝了。在她心中展开着一个活跃的、无边无际的天地。这个天地和眼前的晨景一样,也被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庄严浩瀚,孕含着无数的希望,也孕含着神秘不可测的纷乱……

    “林虹。”范丹林的声音。

    她转过头。

    听见林虹下楼去了,他也提前起来了。他每天照例按时早起锻炼,但今天更早,他原想头枕着手再躺五分钟。

    楼前楼后都是早锻炼的人。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活动着腰腿,像是有所寻求似的不时张望着。他笑了。自己是希望发现林虹。在这清晨中遇见她,说说话,会让他高兴的。看来自己对林虹还挺感兴趣。只是因为中学时代的美好印象吗?不完全是。那因为什么呢?昨晚他们还没来得及谈什么话。他并不知道她的情况。感觉告诉他,林虹是个让他感兴趣的人……

    一个姑娘在路边慢慢来回走着,同时念着一本英语书,看样子是个高中生,大概在复习功课。当范丹林从她身边走过时,不禁有些惊讶了:姑娘似乎在朗读一本英文原版小说。他站住,又听了一会儿。“你是在读阿奇博尔德·约瑟夫·克罗宁的《城堡》吗?”他用流利的英语含笑问道。

    姑娘放下书,好奇地打量着他。她上身穿红色运动衣,外面披一件灰蓝色茄克,下身穿白色运动短裤,脚上穿一双白球鞋,整个身体结实而匀称,她有一双亮亮的、会说话的眼睛,圆圆的脸上鼻头有些调皮地微微翘着,好像随时在天真地问:“是吗?”“是。克罗宁的《城堡》。”她同样用英语流利地答道。

    范丹林感兴趣了,“你很喜欢这本书吗?”他依然用英语问。

    “我刚读了一半,还不能下结论。不过,我觉得这本书很好读,很吸引人。”姑娘用一口让人不得不吃惊的流利而标准的英语答道,同时,她含笑注视范丹林的目光中有着一种调皮的、挑战的意味。她在和范丹林进行英语会话的较量。

    范丹林感到一种兴奋,“你还读过他的其他著作吗?”他又用英语问。

    “读过原文的《帽商之堡》和《众星俯瞰》。”姑娘也同样用英语回答。

    范丹林更惊异了,这是克罗宁的又两部长篇小说。“你读的是英文原著,还是中文译作?”他用英语问道。

    “有没有中译本我不知道,英文小说我只读原著。”姑娘用英语答道。

    范丹林越来越感到她目光中所含有的调皮的挑战意味。他和她继续用英语交谈下去:“你以后准备干什么?”

    “搞文学翻译和写作。”

    “你还读过谁的小说?”

    “海明威的。”

    “还读谁的作品?”

    “狄更斯的,他的全部作品。”

    “读的都是英文原著?”范丹林尽量掩饰住自己的惊异。

    “我刚才讲过了,英文小说我只读原著。”

    “除了小说,你还读别的英文原著吗——譬如历史、哲学、社会科学方面的?”范丹林问时心中有些紧张。

    “没有。”

    范丹林松了一口气,他继续用英语和姑娘会话:“那你应该读点。”

    “为什么?”

    “既是为了扩大知识面,也是为了进行全面的语言训练。譬如,我是搞经济的,除了研究经济方面的外文资料,也看哲学的、社会科学方面的外文资料,包括也看小说原著。你既然准备从事文学翻译和写作,更应该广泛阅读。”

    姑娘的目光变得比较温柔了。

    “除了英文,你还掌握其他外语吗?”范丹林问,同时仍有些紧张。

    “还没有。”

    范丹林更松了一口气:“那你应该再搞第二外语、第三外语。”他有了长辈的温和与从容。

    姑娘笑了,可爱而纯真地笑了,眼里没有那种调皮的挑战意味了。她继续用英语和范丹林对话:“您在哪儿住,附近吗?您在哪儿工作,我能这样冒昧地问问吗?能认识您吗?”

    “我就在那个楼住。”范丹林指了一下,“我在经济所工作,我叫范丹林。”

    姑娘睁大了眼:“我认识您。”

    “认识我?”

    “我爷爷常提到您。”

    “你爷爷叫什么?”

    “我爷爷叫陈子越。”姑娘第一次用汉语回答了。

    “你是他孙女?”范丹林也第一次用汉语问道。陈子越是经济界的老权威了。

    两个人改为汉语会话了。

    “是。我爷爷常提起和您的学术争论。”

    “对。我们观点上常有些分歧。”

    “我爷爷有时候对您又气又恼。”

    “那你也恼恨我了?”

    “不,我佩服您。我爷爷也常常夸您知识渊博,精通英法德日四国外文。”

    “不,我只精通法文。”

    “您的英文还不算精通?”姑娘惊讶地问,“您精通的标准是什么?”

    “我精通的标准是能和外国人进行最随便、最广泛的闲聊。聊天要求的词汇量最大,而且必须熟悉对方国家的民情、风俗、历史、现实。”

    “您真了不起。”姑娘眼里闪露着崇拜,“我以后能找您吗?”

    “能。你叫什么?”

    “我叫小京,北京的京。”

    “你每天也早起吗?”林虹问。

    “这还算早?六点多了。”范丹林双手插在裤兜里耸了耸肩,诙谐地眨眨眼。他以他一贯的军人式的笔直姿势在林虹身旁站立住,“哎,林虹,你外语怎么样?”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来了?”林虹有些奇怪。

    “没怎么,随便问问。”范丹林显得很随意,但心中却有些莫名的紧张,生怕林虹的回答让他失望。

    “我英语还可以,不用字典能阅读。日语刚开始学。”林虹眼里露出一丝调皮的笑意,用英语流利地回答道。

    范丹林心中似乎一块石头落了地。林虹在他心目中没有黯然失色,林虹会外语,林虹有才华,这让他高兴。

    “早晨真好。”范丹林与林虹并肩站着,看着大江一样宽阔的环城公路,看着朝气蓬勃的高速汽车流,看着在清晨中醒来的北京,情不自禁地说道。

    “是,真好。”林虹凝视着北京晨景也用同样的感情说道。

    范书鸿在油烟喷香的小吃店门外排队,等着买全家早餐吃的油条。安徽籍的保姆这两天为涨工资联合“罢工”,家里又太乱,他宁肯忍着脚上的烫伤亲自来,图个清静。排队的人中有人在看书,有人在看报,有人在着急地看看前边的队,又抬腕看着手表。街上开始闹嚷。他还在想着如何安排全家与法国来的老同学相聚。

    吴凤珠坐在床边心不在焉地翻了翻那两个找到的笔记本,放下了,呆呆地想起自己的事情来。

    范丹妮坐在镜子前面,像每天早晨一样又精心梳妆打扮起来。新的一天,一切又重新开始。昨夜的激动痛苦已经过去。她劈里啪啦放着梳子,拿着卡子,嘴里还哼着歌。她今天要快快活活过一天,而且要对胡正强来个惊人之举。

    父亲、姐姐都从陶然亭活动回来了,李文敏还在蒙头睡懒觉,她蜷缩在毛巾被里,感到一个人躺在这大大的双人床上的孤零冷清。她想象着秦飞越如何认错地回来了,如何涎着脸站在床边。她如何不理他。他如何哄她,逗她,推她,摇她,拍打抚摸她。她如何往里一扭身裹紧毛巾被冷淡他。他如何厚着脸皮俯身搂住她。

    秦飞越却并没有想到她。他一大早穿着睡衣,趿拉着鞋,就拿着话筒给四处的朋友打电话。他今天要在父母家里举办哲学——艺术月会。

    张海花一边在公共汽车中没有立足之处地拥挤着,一边计划着这个月的花费,计划着下个月能存多少钱,而后又思谋起房子的事情来。

    一个大家族的星期天实在是太混乱、太嘈杂、太烦人了,黄平平一个人走出家门到外面遛几步。一出南池子大街路口就是**广场。一幅壮阔的画面展开在眼前。

    宽阔笔直的东西长安街上,中国最中心的街道上,数以百万计的自行车汇成的潮流在东升的红日下滔滔不息地奔泻着。

    这里是北京之晨交响乐的主旋律。

    “此时此刻,北京的人们都在想什么?”伫立了一会儿,林虹问道。

    “很难说,每个人都在想自己的事情吧。”范丹林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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